丝瓜 惬意人间
姜志成
白露刚过,秋意已在田埂间漫开。踩着晨露回到乡村,我总爱往阡陌深处走,看稻穗沉垂如金,听蟋蟀在草间鸣唱。转过一道弯,忽见青砖灰瓦的农舍藏在浓荫里,屋后篱笆圈起的庭院里,青菜泛着油绿,瓜果垂在架上,不知名的野花星星点点,把秋阳染得格外明媚。
最惹眼的是院角那方瓜棚。几根粗木柱撑起的架子上,丝瓜藤缠缠绕绕,把秋光滤成斑驳的绿。叶片层层叠叠间,鹅黄的花朵攒成小喇叭,引得蜜蜂嗡嗡地钻,粉蝶扇着翅膀蹁跹。风一吹,藤叶沙沙响,漏出几抹翠绿——是垂挂的丝瓜,像被拉长的翡翠,在光影里晃悠。有的笔直下垂,像顽童伸长的手臂;有的歪歪扭扭,在棚架间拐个弯,倒像是故意藏猫猫。黄绿相衬间,活脱脱一群灵动的精灵,把秋日的宁静搅得生趣盎然。
我站在棚下,忽然懂了古人为何偏爱丝瓜。明代张以宁写“黄花翠蔓子累累,写出西风雨一篱”,道尽了藤蔓牵雨的诗意;宋代杜汝能说“丝瓜沿上瓦墙生”,又藏着几分攀援向上的野趣。齐白石笔下的丝瓜最是传神,寥寥几笔勾勒出藤蔓的舒展,墨色浓淡间,丝瓜仿佛还带着晨露的润,黄花的鲜,把田园的质朴全揉了进去。娄师白、黄幻吾的画里,丝瓜或配着草虫,或挨着篱笆,每一笔都透着对乡土的眷恋——原来这寻常蔬菜,早成了文人墨客心头的结,系着对自然最本真的向往。
暮色渐浓时,主人家搬出竹桌竹凳,在棚下摆开晚饭。晚风穿过藤叶,带着泥土的凉,吹散了白日的热。男人端起粗瓷碗喝米酒,女人给孩子夹丝瓜炒鸡蛋,脆生生的笑声惊飞了落在棚架上的麻雀。我想起儿时外婆家的丝瓜棚,也是这样几根木柱搭起,藤叶爬满了半个院子。傍晚收工的大人、放学的孩子,都爱往棚下钻,外婆则搬个小马扎,一边择菜一边讲古,丝瓜垂在头顶,偶尔滴下一两滴露水,凉丝丝落在颈间。
若逢月夜,那更是妙。月光从藤叶的缝隙漏下来,在地上织出银网,丝瓜的影子被拉得老长,像在地上写着诗。虫鸣唧唧,瓜花的淡香混着晚饭的烟火气,让人忘了时光流转。这时再看那些垂挂的丝瓜,倒像是天地间的笔,蘸着月光,在夜幕上写着田园的恬淡。
丝瓜的好,不止在看,更在过日子的实在里。秋日燥,外婆总说“丝瓜性凉,最是养人”。她摘了嫩丝瓜,或清炒,或煮汤,最简单的做法是丝瓜豆腐汤,清水煮开,撒把葱花,鲜得能把舌头吞下去。若是配着鸡蛋炒,金黄的蛋碎裹着翠绿的瓜片,油香混着清香,能多扒两碗饭。到了深秋,丝瓜长老了,外婆便留着,晒干后剥去硬皮,露出雪白的瓜络,既能刷锅洗碗,又不伤手,比城里的钢丝球好用百倍。年关做豆丝时,她总用瓜络擦灶台,油污一擦就净,还带着草木的清香。
想起儿时侍弄丝瓜的光景,总与母亲的身影叠在一起。七月里,她在菜园边角翻土,撒下丝瓜籽,浇上淘米水。不过六七天,嫩芽就顶破泥土,怯生生地探出头,接着长出两瓣圆叶,像婴儿摊开的小手。母亲这时会搭起竹架,引导藤蔓往上爬——那些嫩藤像有灵性,只要挨着架子,就拼命地缠,卷须勾住竹条,一天一个样,没几日就爬满了架,把阳光剪成碎金。
待黄花谢了,小丝瓜便冒出来,像别在藤上的绿玉簪,一天一个尺寸地长。我总爱跟在母亲身后去摘,踮着脚在藤叶间找,发现藏在深处的“漏网之鱼”,便雀跃着喊她。母亲摘丝瓜有讲究,要选皮色翠绿、捏着结实的,说这样的才够嫩。摘下的丝瓜装在竹篮里,沉甸甸的,晃出一路清芬。
那时日子清苦,丝瓜是餐桌上的常客,却从没让人觉得单调。母亲变着法子做:辣椒炒丝瓜带点辣,丝瓜蛋汤透着鲜,就连剩下的丝瓜蒂,她也会切碎了炒咸菜,照样下饭。最难忘是雨后,母亲摘了带着水珠的丝瓜,切成薄片炒,咬一口,脆生生的,带着田野的清甜,那滋味,比任何山珍海味都让人念想。
如今再看这棚丝瓜,忽然明白它为何能牵动那么多人的情愫。诗人爱它的雅致,画家爱它的生机,农人爱它的实在,而我们这些离了乡的人,爱它身上藏着的旧时光——是母亲在棚下择菜的背影,是外婆用瓜络刷碗的声响,是一家人围坐棚下吃饭的暖。
秋阳西斜,我告别主人家,走出好远,还望见那架丝瓜在风中摇曳。藤蔓牵牵连连,像在天地间织了张网,网住了秋光,网住了蝉鸣,也网住了游子心头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乡愁。正如那首诗里写的:“白露风轻野色柔,瓜棚斜倚见清幽。翠藤绕柱牵云影,黄蕊凝香引蝶眸。”这寻常的丝瓜,原是自然写给人间的信,字里行间,全是田园的真,生活的暖。
作者简介: 姜金亮,学名姜志成、网名江南一片云;中国现代作家协会会员,湖北省民间艺术家协会会员,鄂州市作家协会会员,鄂州市民间艺术家协会会员,大冶市作家协会会员。个人创办文学公众号《青青园中枣》,21世纪新锐文学网,中国作家网,中国诗歌网,龙城博客等网站上均有作品发表。著有散文集《青青园中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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