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国美:怀念母亲(散文)

日期:2025-05-04 08:15:16 浏览:

怀念母亲

                                                                                                                  刘国美

母亲在春暖花开的时节悄然远行,柳絮纷扬的月天里,终究没能等到五月槐花为她绽放九十年轮的芬芳。

这几天,母亲的身影总在我的梦里浮现——佝偻的脊背弯成沧桑的弧度,布满茧子的双手紧攥着轮椅扶手,在梦境的长廊里,一寸寸丈量着时光的重量我和她有说不完的心里话。

母亲是千千万万中国农村妇女的缩影,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岁月在她掌心刻下沟壑。当她在灶膛前絮絮说起往事时,浑浊的眼睛里时常泛起时光的涟漪:"拉扯你们兄妹那会儿啊,真不知道这日子是怎么从指缝里漏过来的。"晨曦未明便扛着锄头出工,暮色四合仍在地里埋头干活几十年如一日地用单薄脊梁撑起整个家,连村头最健壮的汉子见了都要叹一句:"嫂子这身子骨,比老榆树还经得住风雨。"

我的生辰八字里镌刻着盛夏的炙热。那是1976年的三伏天,知了在毒日头下扯着嗓子嘶鸣。生产队的哨声天不亮就催命似的响,襁褓中的我还在土炕上啼哭,母亲已裹着月子里的头巾钻进玉米地。暴雨浇透的田埂上,她跪着薅草的身影被闪电裁成剪影;寒露浸骨的秋收季,她挑着百斤谷担的双脚在霜地上踩出两行冰花。乡邻们常说:"家媳妇怕是铁铸的",却不知她后腰贴着膏药处,早被汗水渍成地图模样。

我的父亲是十里八乡闻名的乡村教师,他总将"为人师表"四个字刻进脊梁。三十载春秋,他踏遍了乡村泥径,用毛笔在祠堂墙上教孩童识字,在夜校给青壮年扫盲。他的布鞋底沾满田埂的泥,教案本里夹着各家孩子的生辰八字——哪家缺粮他送米,哪户辍学他登门。母亲常说,父亲眼里有星星,照亮了整片乡村的黎明。

六岁那年,我总见父亲伏案批作业至深夜,煤油灯熏黄了他的袖口。直到他咳血染红讲台,才被确诊为肺癌晚期。母亲像被风折断的雁,却仍倔强地载着全家辗转求医。上海医院的走廊回荡着她跪求专家的颤音,蚌埠药铺的柜台收过她典当银镯的泪痕。最煎熬的是阜阳住院的岁月,母亲将我们六兄妹捆成"雁阵":大妹背着书包徒步上学,大哥抱着我蜷在板车角落。她弓着背拉车穿过四十里泥路,暴雨掀翻车篷时,就用身躯盖住我们的课本。三百多个日夜,她鬓角染霜,掌心磨出血茧,却始终没能从阎王手里赎回父亲的命。

不惑之年的父亲阖上双眼时,正值槐花纷飞的清明。他撒手人寰的刹那,屋梁上的燕子衔走了最后一根麦草。母亲用单薄的肩膀扛起千斤重的日子:油灯下缝补七张嘴的衣裳,田垄间扛起父亲留下的犁耙。而我们六个未成年的孩子,在灶台升起的炊烟里,读懂了生命最坚硬的重量。

母亲是盐碱地里那棵脊梁永远不会弯的青松。她总说"人活一口气",即便台风天屋顶被掀翻,洪水淹到灶台,她也能踩着摇晃的板凳把最后一块瓦片钉牢。挣工分时她扛着犁耙在泥地里蹚出深沟,回家还要给哥哥妹妹缝补露脚趾的布鞋。记得有年饥荒,她把最后半碗红薯粥塞给我,自己嚼着野菜梗却说"胃里暖和着呢"。   

都说苦命人熬久了会生出铜筋铁骨。母亲六十岁前动了三场大手术:青光眼手术时她攥着我的手指说"黑灯瞎火也要摸着路把你养大",腹腔镜切开腹部那天,她躺在病床上还笑着数落医生"下手太轻",胆结石摘除后引流管挂着止痛药,她却连夜给邻床孤寡老人缝棉垫。每次出院她总把药费单子藏进灶膛,说"阎王爷嫌我命硬,不肯收留"

母亲的慈悲是浸在骨子里的。村口瘫在草垛里的疯婆子,她端去热粥一送就是十年;逃荒的河南难民蜷在桥洞下,她连家里过年的腊肉都割了一半。有回赈灾捐衣,她把压箱底的新棉袄塞进募捐箱,我扯她袖子小声说"留着自己过年穿",她却摸着我的头说"冷的是身子,暖的是心"。这些细碎的善念,早在我们兄妹的血脉里生根发芽。

1990年暮春三月,我褪去青衫换上戎装,成为中国人民武装警察部队的一员。出征那日,母亲拂晓便起身为我打点行囊,粗布军被叠成棱角分明的方块,她颤抖的手在包袱上反复摩挲。临别时,她立在槐树下,晨露沾湿鬓角:"儿啊,到了部队要听党的话,莫让老家的黄土蒙了羞。"我望着她眼角的褶皱里蓄满泪光,郑重地敬了个军礼。风掠过她单薄的褂子,那抹目送的身影,从此成了军旅生涯里最初的坐标。

三十余载春秋流转,母亲的发髻已染霜雪。每逢生辰,我们总想为她添置新衣筹备寿宴,她却总摆手拒绝:"人活一世草木一秋,何苦为虚礼折腾。"可她哪里知晓,我们多想借一桌热气腾腾的饭菜,焐热她半世操劳的掌心。如今兄弟姐妹皆已筑巢安家,堂前孙辈绕膝嬉闹,这满室烟火,皆是母亲用缝补衣裳的针线、灶台边熬红的双眼一针一线织就的锦缎。

今年的阳春三月,老屋的门槛再无人等候。母亲走的那夜,月光像一泓冷泉浸透窗棂。我们跪在灵堂前,看她安详地躺在棺木中,仿佛只是睡着了——可再不会有布满老茧的手为我们掖被角,再不会有絮絮叨叨的方言在耳畔叮咛。她带走了门楣上悬挂的钥匙,从此故乡成了地图上遥不可及的符号,空荡荡的屋子只剩回忆在梁柱间游荡。  

母亲,今夜我站在阳台眺望星河,恍惚听见您唤我乳名。若真有瑶池阆苑,您可还穿着那件补丁摞补丁的蓝布衫?可还记得我们偷偷往您粥碗里藏鸡蛋?夏风又起,我们为您燃了纸钱,愿青烟载着思念,飘过村庄麦地,落在您绣花的围裙上。母亲,您在那边,我们永远怀念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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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刘国美,网名:颍河畔,安徽省摄影家协会会员,阜阳市作家协会会员,颍州区作协理事,曾发表各类文章几百余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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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3-08-08 15:03:29  所属分类: 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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