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克铭:抗旱(散文)

日期:2025-01-10 16:05:43 浏览:

麦罢农历六月的一天正响,烈日杲杲,酷热难耐.这当儿,既便是呆在家里吹着风扇,也难免浑身尚汗,更别说头顶骄阳站在热浪袭人没一丝风的麦茬地里抗旱浇玉米了。

今年麦收前后,天气一直干旱,地里一点墒都没有,午收后一二十天了,天上也不见落下一星半点的雨.尽管家家户户麦前已备足了玉米种子和化肥,可也只得大眼瞪小眼地干着急,没办法把玉米种耩地里去.老话说: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季.眼看着夏玉米早到了播种期,可玉米种却迟迟下不了地,农户们真是心急如焚如汤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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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天无绝人之路吧,就在节气到了六月,老天爷终于舍得下了三指雨,三指以下的土壤依然干燥坚硬.尽管这点可怜的墒情根本不足以让玉米种出齐苗,但各家各户都见雨而动,不顾一切,不计后果地把玉米种全耩到地里去了。

高温天气的蒸发量大的惊人,仅两天光景,白花花的麦茬地里又干旱的能点着火。玉米种耩到地里四五天后,个别得墒的种子已破土发芽,露出绿中泛黄,黄中泛绿的细细小圆筒。但更多的种子还躺在土中睡大觉。令人忧心的是,这些没出苗的种子虽然没得墒,但得到了潮气,如不及时补充足量的水分让它发芽,便会发霉变质,至使种子报废。如果这样的话,日后天落了雨,人们还得重买种子重新耩。如此一算,一亩地又得多掏一百多块钱。何况种地本就不赚啥钱。为避免出现这种不良后果,庄上的村民们只得抗旱造墒,以确保玉米种出满苗。

别的农户们不分昼使地抗旱;俺家出如此。我已抗过几块地了,还剩黄沟南一块二亩半地没抗。在黄沟南这一方地里,别的人家已抗过了,现只剩下与我家地边交界的东边地邻老祥家、西边地邻新媳妇家及俺家没抗了。令人忧虑的是,由于几个月都没下过透雨了,导致黄沟水位下降厉害,再加上半个庄的人都用黄沟里的水抗旱,因此,黄沟里已没啥水了。估约摸,黄沟里现有的水最多还够多浇三亩地左右,而俺三家的地却有五亩之多。沟里的水不够用了,俺三家便明里暗里,心照不宣地展开了抢水大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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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沟南这块地的地身长达一百八十米,他们两家抗旱用的是电瓶车带动的“水老鼠”,水管细得像鸡肠子。电瓶车的动力本来就小,再加上地身长,等水流到达南头时,其出水量像小孩撒尿似的,一滴一滴往下淌,看着能急死个人。我家抗旱用的是汽油机,水管三寸的,出水量特别大。这一天,天不亮,老祥和新媳妇家就开始在地里抗旱了,我则是等吃过早饭才开始座机子、接管子,九点才开始抽水。他两家浇了几个小时的地块,我仅用了不到半个小时就撵上了他们。我在心里盘算着:照这样抗下去,我用六个小时就可把我家的地抗完,到时黄沟里的水将被我毫不留情地抽干,而他俩家就惨了,哪一家也抗不了三分地。可以想象得到,几天后,我家的玉米出得苗齐、苗匀和苗壮,他两家几乎是白地一块。三家人的庄稼形成如此鲜明的反差,我心里该是何等的兴奋与喜悦,他两家又该是何等的落寞与沮丧。一想到这一点,我便禁不住幸灾乐祸地偷笑起来。虽说粮食不值钱,但作为一个农民,就得把地种好。这是工作,也是职责。自家的庄稼比别人家的长势好,这就是成绩和面子。

响午西了,老祥女人和俺女人都回家做饭了;西边的地邻小林也因事回家一趟,让他春上才娶的新媳妇接替他抗旱。天虽然热得让人难以忍受,但俺三家没一家舍得收工回家的,都怕自己走了,别人把沟里水抽干了。三家人就这么熬着、较劲着。

按说,抗旱时人不会感觉太热的。比如抗别的地块时,身上觉得热了,拿水管往头上、脸上和身上浇点水,手抹几下,便顿觉凉爽了。然而,抗黄沟南这块地时,就不能这么做了。由于黄沟离庄近,不少村民总是把死猫死狗死老鼠和空农药瓶子往沟里扔;烂菜叶子碎柴禾往沟里倒。因此,黄沟里的水被严重污染,发黑发臭,充满细菌和病毒。不用说,抗旱时,你再热得昏头昏脑,再热得汗流浃背,你也不能用抽上来的水洗把脸。

农村有句老话:八十岁老头去种田,一天不死要吃饭。老祥就是这样的老头。老祥今年虚岁已八十,麦前大病一场,在城里医院住了一两个月,差点玩完了。你看,他才出院几天,人瘦得两眼塌陷,脸上一把皮,胳膊腿细得像麻秸棍,一阵大风就能把他刮跑。就是这么一把老骨头棒子,还能种下五六亩玉米,连续抗旱一个星期。唉,老农民都是这样,爱地如命,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要下地干活,矻矻穷年。

至于新媳妇呢,她接替小林抗旱一两个小时了也热不跑。我用的是汽油机抗旱,出水量是大,可也特别累人。多日的浇地已让我的两只胳膊红肿起来,每浇上一段时间,还得弯下腰把沉重的水管往后拽上一两丈远,累得腰像断了一样疼。说实话,此时的我多么渴望回家歇歇,等下午凉快些再来干。可看到那一老一少仍专注地抗旱,丝毫没有一点想回家的意思,又累又热的我,不由小声地骂起他们。老祥,你个老不死的还能活几天,还这样玩命?新媳妇,你也是个另类。现在谁家的小媳妇还上地干活?庄上好多媳妇结婚十几年了,小孩都上中学了,也从未上过地,甚至连自家的地在哪都不知道。新媳妇,人长得双眼叠皮,白白净净,鲜嫩水灵的,咋就不怕把你晒毁容?真是没身价,没出息······

我在偷骂他们两人的时候,不知不觉已浇了一亩多地。突然,我头脑猛地一蒙,瞬间天旋地转起来。强烈的眩晕让我如腾云驾雾,猝然倒下,任由水管的水哗哗地肆意流淌着。我清楚,我的椎动脉型颈椎病犯了。紧接着,胃里如翻江倒海般,不受控制地呕吐起来,连眼也不能睁了。身上被火辣辣的太阳烤着,身下被焦热的卖茬熥着,须臾间,我便大汗淋漓,额头上布满豆大的汗珠,后又汇成数条小溪似的,沿着脸颊顺流而下。身上的衣服呢,也如同刚从水中捞上来一般。我明白,要不多大一会,我就会因为过度出汗而脱水,中暑无疑。抗旱时,我怕手机进水,因而从不带手机。此刻,我想联系女人前来救援也无法做到了。有句话说:不知道意外和明天谁先来。想不到,我现在就要践行这句话了。就在我以为今天要交待在这里的时候,老祥和新媳妇察觉到我的异常,急匆匆地跑了过来。他俩见我脸色蜡黄,没一点血色,嘴里还不停地呕吐着,可吓坏了。他俩要打120。我哼哼着,艰难地说:“没事······不用打,我的颈椎病又犯了······你俩回去一个,叫小光妈来,把我拉回家,吃包药就好了······“真的?”新媳妇问。我点点头。老祥急切地说:别来回耽误事了,俺俩这就把你送回去,时间长了,说热出事就出事。”说话间,新媳妇跑到沟畔拔掉他两家的水泵线插头,又把我家的汽油机停掉。新媳妇原打算用俺家三轮车拉我回去,可一看,三轮车箱里洒了一层机油,只得换车。新媳妇家抗旱用的是两轮电瓶车,老祥用的是老年代步三轮车。我眩晕的厉害,只能坐老祥的车。新媳妇把老祥的三轮车推到我跟前,让我上车。躺在地上的我,根本不能起身,稍一抬头,便晕得受不了,一口接一口地吐。新媳妇见状,叫老祥和她架我上车。本来就瘦骨磷峋的老祥,又加上抗了大半天的旱,这会儿,哪里还有力气架我?情急之下,我强撑着支起身,新媳妇也不顾不了那么多了,她俯下身,双手伸到我的腋下,从我的身后把我抱起来。我的身子太沉了,新媳妇气喘吁吁,连抱带拽,像拉死狗一样,把我挪到老祥的车上。这时的我又止不住地吐了新媳妇两手。听着新媳妇粗重的喘息声,又看到吐了她身上那么多的污秽物,我心里要多尴尬有多尴尬,要多感动就多感动。

老祥的代步三轮车车厢实在太小了,我上去后,只能坐不能躺,可我又只能躺不能坐。新媳妇开不好老祥的车,她让老祥开车,她和我并排坐在车厢的座椅上,让我的头依靠在她的怀中。我一个半截老头子了,无论如何也不能躺在一个刚结婚的新媳妇怀里呀!实在不妥。老祥见我不好意思,没好气地说:“这都啥时候了,你还讲那么多规矩,你要是老安和二狗那样的人,你就是打死新媳妇,她不敢沾你的边!”不错,老祥说的是实话。老安和二狗是俺庄妇女见了像躲瘟神一样,躲着的男人。老安今年七十出头,在本村当了大半辈子父母官。从过去的大队干部演变成为前些年的村干部,在这一时期内,庄上的妇女没少叫老安糟蹋。最后玩了不是茬的女人被人告发。下了台的老安在庄里成了臭狗屎。老安赶集时,无论遇到哪个步行的妇女,没一个敢坐他的车的;平日里,也没有哪一个妇女敢站住跟老安说上几句话的。甚至,连又老又脏的八十多岁的老太婆都远远躲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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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俺庄上,被五十岁二狗惦记的妇女多了去了,但他无职无权又无钱不能像老安那样,让人家主动投怀送抱。不过,二狗又自己的路数,一到入夜他满庄溜,整夜不睡觉,躲人家墙根偷听夫妻房事,夏日里偷看妇女洗澡。被人捉过数次后,二狗的名声在庄上臭完了,他和老安一样,在乡邻们的眼里都是渣男,都是妇女们唯恐避之不及的老色鬼。

我这人从不抽烟喝酒打牌串门子串老婆行,村民们的共识中,我就是一个好人、老实人。不然的话,正像老祥说的那样,打死新媳妇人家也要避嫌,不招惹我的挑子。

此时,我半躺在新媳妇绵软的怀里,闻着她的体香,内心感动得难以言表。车子开动了,随着车子的颠簸,我又开始呕吐起来,胃里的黄水都吐了出来。那种难闻的气味在这高温天气里简直能熏死个人。新媳的手上和胳膊上都被我吐上了秽物,可她全然不顾,依然搂紧我的腰,防止我跌落车下。

只几分钟的时间,车开进庄。在大树下乘凉的众村民,看到新媳妇搂着脸无血色,嘴里不停地哼哼着的我,没说别的,纷纷议论道:“这是只要玉米不要命的下场......

老祥把我送到家,正在做饭的女人知道我的颈椎病又犯了,并没显得多惊慌。她和新媳妇把我架下车,搀扶进屋,让我在床上躺下,打开空调,用清水洗去我头上,脸上和手上的脸脏物,找出家中常备的颈复康颗粒给我服下。俺家孩妈千恩万谢地向老祥和新媳说了一大堆好话,拿湿毛巾擦去新媳妇身上的呕吐物。见我无大碍了,老祥和新媳妇要走了,我强忍着头晕,有气无力地对他俩说:“谢谢了,今天多亏你们俩······耽误你们两家抗旱啦·.·...”新妇笑了笑,俏皮地说:“谁用你谢,这么热的天,俺害怕勒长手巾,不然的话,才没人管你哩。“老祥也嘿嘿一笑,意味深长地说:“俺应当感谢你才对。”

吃过药后,我的眩晕症状逐渐消失,不一会就沉沉入睡。

傍晚时分,暑气消退,天凉爽多了。女人见我起床了,便问:“好了吗?”我点点头。女人接着说:“天也不咋热了,咱上地吧。你把机子开开,我来拿水管,把没浇完的地浇完。”我摇摇头,语气果决地说:“咱不抗了,沟里剩的水让他两家浇去吧。”女人理解地点点头。这时,我回想起晌午在地里我偷骂老祥和新妇的事,不由一阵愧疚感袭上心头·····邢克铭/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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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图片来源于网络!

                                                     编辑:傅友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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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3-08-08 15:03:29  所属分类: 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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