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温酷暑的后六月伏天里,我自己在一人多高的玉米棵里,每天从早晨六点到中午十一点多,整整抗了十个半天的旱。累得我腰疼腿酸胳膊肿,眼皮、脸颊被玉米叶划拉得火辣辣地疼。连累带热,我的两眼通红布满血丝,眼上像蒙了一层纱布,看东西一片模糊。尤其早上一起床,头重脚轻晕晕乎乎,走不稳路,还直想呕吐。不怕人笑话,那小解更是焦黄焦黄的,有时还发红。因而,我气地骂:抗旱把玉米救活了,却把人抗死了。讲起来,抗旱不是一个人的活,但气人的是俺小闺女的公婆因有事了,俺小闺女硬把两个放暑假在家,不上幼儿园的小孩塞给娘家。正是抗旱之际,俺那个女人不得不在家看外孙们。老实讲,一个人钻进一望无际,又远离村庄的玉米棵里,且周边又都是坟,连个作伴的也没有,真叫人倍感孤寂,心生畏怯。
贵在坚持。我一个人用潜水泵总算把庄南那块四亩地的玉米浇了一遍水,也别管透不透吧。这天半晌时分,我用三轮车拉着一车的水管,怀着完成任务后的轻松愉快,如释重负的心情回到家。女人神色紧张,带着怨气对我说:“我身上那个黑痣从昨个到今个咋一直疼起来了。”说过,女人走进屋内,褪下外裤、内裤让我看。“哎哟,我抗旱受罪受死了,你还这么多的事。”我极不耐烦又不满地嘟囔道。女人把整个光洁白暂,妊娠纹并不明显的腹部裸露出来。女人腹部左侧最下端与“草丛”接壤处,长了一个蚕豆大的黑痣,约有四五年了吧,当初仅有一粒黄豆大,想不到几年的功夫竟长这么大了。我仔细察看一番,又用手摸了摸,并未发现异常,不以为然地说:“你这底根子不红不肿又不淌水,没事。”女人担忧地说:“你总说没事,你看这长多大了,还霍霍地疼,两个亲家今晚就回来了,小闺女晚黑下了班把两个小孩接走,不如明天你带我进城上医院看看吧。”“顾不得。”我说:“东南边那几家的玉米都浇过一遍了,咱家那三亩玉米连一口水也没浇哩。现在地东头小沟里干干的。村干部在群里发消息了,村里安排打井,明天来咱庄打,打一口井,镇里补贴百分之四十。我明天哪也不去,上东南地看着打井。”女人委屈地说:“你眼里只有玉米,我在你眼里啥都不算!”我也来气了:“你那是个多大的熊事?停几天才上医院就晚了吗?!”女人和我对吵起来:“这事我和你讲多少年了,一直当耳旁风,不放心上。”我气恼地说:“你那个东西长的不是地方,要是长在手上、脸上、胳膊上,我早八百年让医生给你割掉了。嗯?天底下哪个男人也不愿意让自己的女人脱光衣服让外人看。”女人不吱声了。少顷,女人想了想说:“让人看就看呗,医生又不笑话人。咱庄徐嫚过门三月不是去医院开痔疮了吗?东地王梅子宫瘤,不也是做的手术吗?以前计划生育时,千家万户的妇女都结扎了,都叫医生看了,她们身上哪少一点了?就你道道多。”“好了好了,别找借口了,”我说,“明天打好井,把那三亩玉米抗一遍后,这次我保证带你去医院。”
天得晌时,我才洗过澡,吃上早饭。饭后,我打开空调和电视,边休息边看电视。天底下有些事就是无巧不成书,巧娘哭半夜巧死了。冥冥之中犹如上天安排好似的,一打开电视机,电视里正在播放科普讲座,一女二男现场提问一个满头银发的男教授,提的问题正是人体上长了黑色素瘤要紧吗?老教授说:这种黑色素瘤也叫黑痣,是一种恶性皮肤肿瘤。就是良性的素瘤,时间久了也可能致皮肤癌……所以要早发现、早诊断、早治疗。切除后,还要进行病理检验,才能确定是不是恶性素瘤……老教授的一席话,霎那间让我万分紧张和恐惧不安起来。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女人的黑痣因久拖不治致癌变了,我难辞其咎,成为害惨女人的罪魁祸首。不行,不能再犹豫、耽搁了,我当即决定明天就带女人进城,到医院把那个黑痣切除掉。不论女人脱下衣服让医生怎样检查怎样看吧,我也不计较了,也没啥心理障碍了,毕竟生命和健康是第一位的。
常言道:河里没鱼市上看。来市医院看病的人真叫一个多,各个楼层、各个科室的门口都是人满为患。坐着的、站着的、走动着的,人挨人,人挤人,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医院是全市最热闹的地方。我不会用自助机取号,只得在人工窗口排队挂号。排队时,女人忽然小声说:“你不想叫男医生给我看,咱挂妇产科,妇产科都是女医生。”我狠狠瞪了女人一眼,低语道:“挂皮肤科,你又不是怀孕了产检挂妇产科。”我骑电瓶车来晚了,挂了一百多号,上午门诊看不着,只得等到门诊下午上班再看。天气又热,离家二三十里,不来回折腾了,就在医院里干等着吧。从上午十点左右,一直等到下午四点半才轮到号,差点急死了。谢天谢地,皮肤科坐诊的是位女医生。我陪女人进了门诊室,关上门,女医生瞟了一眼女人的黑痣,十分肯定地说:“脂溢性角化病。如果愿意手术的话,明天上午来。”“请问,这病会致癌吗?”我急忙问。女医生说:“一般不会。但最终结果只能手术后,做了病理检验才能确定。”我多多少少松了一口气。
太阳大平西时,我和女人回到家。西院小凤妈问:“你俩上哪去了,走一天?”我说:“进城有事了。”“好了,这回东南地抗旱不用愁了,”小凤妈说,“王礼和大坤两家兑钱打了一口井,正洗井哩。”“太好了太好了,我那三亩玉米不愁没水抗旱了。”我兴奋地说。
前庄后园的东南地,那年土地调整时,俺庄有六户人家抽到了这块地。东南地是东西地,北临一条去李庄收费站的不足三米宽,已残破断裂的水泥路;地东头是一条与前庄地交界的小沟;地西头是省道252。从北面数第一份是大坤家的地;第二份是我家的地;第三份王礼家的地;第四份是王礼家的仇人也是大坤媳妇老姘、小名叫吴伟,外号叫“老迷”的包工小老板家的地;第五份是庄上老媒婆胡生娘的土地;第六份是村妇女主任刘芝家的土地,六份人家共十三亩土地。
现在地头上打了一口井,足够俺几家抗旱用了,不再有缺水的后顾之忧。
考虑到明天要手术,女人当晚仔细洗了一遍澡。望着女人丰盈白亮的光身子,我满是醋意又无奈地说:“唉,过了今夜你就不贞洁了。当年计划生育那么紧,你生了四胎,我都能保住你没叫医生看你刮你割你,没想到最终你还是没逃掉这个命运,真是天意。我对起你,你对不起我。”女人不在乎地说:“我今年五十八了,不怕谁看,就怕小刀割肉皮。”我想骂女人贱,但又忍了。
次日清早,我和女人胡乱吃点东西,即将启程时,忽见王礼的老伴杨芳腰弯得像一张弓,头戴草帽,肩搭毛巾,手拎塑料茶杯,步履不稳,踉踉跄跄地向庄东走去。我禁不住大老远地就大声问道:“哎——,娃子奶,你东南地的井打好了吗?!”年纪七十五的杨芳,比死人多一口气,她脚步不停头不回,三天没吃饭似的,有气无力地嘟囔了一句:“没打,打井人没来。”“哼哼”我轻笑道:“别说十里地没真信,就连门挨门也没真信。”
话说我领着女人来到市医院皮肤科门诊室门口,稍等了一会,门开了,一个四十多岁的细高个男医生,穿着手术衣,戴着口罩,叫俺女人的名字。女人应了一声走进门,张口就说害怕怕疼。男医生笑了笑,安慰道:“小手术,打上麻醉一点也不疼,二十分钟就好了。”“就你一个人吗?”我问。男医生点点头。女人随男医生走进手术室里间,门随即“砰”地一声关上了,我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一想到女人裸露着下半身躺在手术台上,在密闭的空间里和个陌生男人单独零距离相处,并任由他消毒、备皮啥的,老实说,从感情上来讲,我实难接受。我开始计时了,这一刻,我从未感受过二十分钟竟是这样的漫长。在走来走去和频繁地看时间中,二十分钟到了,可手术室的门依然紧闭,我在心里骂起了那个医生。在度秒如日的焦虑中,又过了十五分钟,女人才从手术室里出来了。居然超时百分之七十五,这不免引起我诸多的想法……我从医生手中接过女人身上切下来的东西,又缴了四百块钱的病理检验费做病理检验。
我和女人回到家已是正晌了。小凤妈告诉我:“东南地就你家一份玉米没抗了,他们五家全抗完了。”“他们用哪里的水?”我吃惊地问。“昨天我不是讲了,王礼和大坤兑钱合打的井,井打在王礼地东头。”“今天早上我问杨芳,她还说没打井。”小凤妈笑道:“她哄你,昨天九点多就打好井了,用小动的柴油机连洗井带抗旱,机子快两天一夜都没停了,他五家在一块抗的,夜里换班睡觉换班抗……”听到这里,气得我一个头两个大,脸发红发烧。几家人的地都挨边,打井瞒着我,抗旱专闪下我一份,这不是治我难看吗?我面子上真挂不住了。忽然,我想到昨晚天擦黑时,大坤女人苏平穿着长裤长褂,胳肢窝夹着一领草席,急急忙忙往庄东走,见了我也不招呼,现在我反应过来了,原来她是上东南地偷着抗旱。王礼和大坤只所以帮老迷他们三家抗旱,我心里一本清帐,那还不是因为他们三家对他两家有用。
老迷一个舅在城里一所大学是领导,凭着这层关系,学校里所有的一些活计,全包给老迷。大坤两口和王礼一个孙都干老迷的活。大坤近七八年地里腰间盘突出,不能负重。一个儿子三十出头了还没说着人,家里没车没房,为挣钱说媳妇,大坤两口只得忍辱负重干老迷的活。啥意思?明说吧,大坤为了干老迷的轻松活,明知道有时正干活,老迷把大他三岁的苏平带走是干那事,但也睁只眼闭只眼,揣着明白装糊涂。吴伟外号叫老迷,就是因他好迷恋人家女人才叫老迷。王礼家与吴伟家从前打的头破血流,仇深似海,因为他孙干老迷的活,所以这两家人巴结老迷,给他抗旱。大坤一个儿三十多了没说着媳妇;王礼一个孙二十七八了,也没说好对象。胡生娘会说媒,人称老媒婆,王礼、大坤帮她家抗旱,用意不言而喻。妇女主任是村干部行列中的人,大小是个官;老百姓有几个不敬重、不巴结当官的呢?所以,王礼大坤顺理成章地给刘芝家的玉米地抗旱。与他们三家相比,我对王礼大坤家现在是屁用没有了,理所当然地把我家的玉米地撂下不管不问。然而,由此上溯到二三十年前,我对这两家人那可是都有救命之恩啊!
我先说说王礼家的事。九二年秋大动地时,一天下午,村长兼队长的吴华开会宣布各家所丈量的宅基数。一家半亩老宅基,超出半亩的,最后土地走平时,从机动地中扣除。当宣布到王礼的宅基是七分六厘时,王礼说量多了,要求重量,要不少算六厘。吴华不赏面子。王礼提意见了,说:“那几家跟你关系好的一亩多宅基,不也算半亩吗?当干部心要放正,一碗水得端平。”吴华勃然大怒了,上前几步,一把抓住王礼的衣领,破口大骂道:“妈里x,敢跟我胡捣我毁你!”我、吴华和王礼,俺三家都是一条脊的挨门邻居。我住西边,吴华在中间,王礼住东边。说句实话,如果王礼和吴华之前没有过节,吴华也不至于恼羞成怒,大打出手。两人间的仇气源于一次妇检。王礼的儿媳妇朱芹二十一二,是刚结婚年把的新媳妇。那朱芹长得娇小玲珑,鲜嫩水灵,五官精致,一双杏眼扑闪扑闪,很招人喜爱。身为村长和邻居的吴华,一直觊觎她的美色,说垂涎三尺都不为过。本年度第二次妇检任务下来了,一天午后,喝得酩酊大醉的吴华,找到已怀孕四五个月的朱芹,贪婪地盯着她,色迷迷地说:“芹芹,来,让我摸摸你肚子,看怀孕几个月了,我摸过不用去计生办妇检了。”说过,吴华当真把手伸向朱芹的肚子。吴华年长朱芹五六岁,辈高一辈,合不着开玩笑,朱芹吓地大喊大叫起来。王礼撞见这一幕,当即怒骂吴华是畜牲,不配当村长。自此以后,两家有了矛盾。
王礼四十好几,一把大的个子,还瘦,站在人高马大的吴华面前,就一小布点。吴华嘴里骂着,右手用力往外一抡,王礼“噔噔”踉跄了几步,“扑腾”一声,一头撞在了地上。顿时,口鼻流血,嘴唇肿胀。老话讲: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王礼的儿子王休一看他爹栽成那样,捡起一根干树枝,照着吴华劈头盖脸地抽打起来。两手空空的吴华被打地连连抱头后退。这时,吴华老二吴伟飞快地从会场跑进家,瞬间,手握一把大火剪冲了出来。趁王休不备,举起火剪对着他的头猛砸下去。“哎哟!”只听王休一声惨叫,面色惨白,一头跌倒在地上,鲜红的血从头上汩汩地往外冒。然而,吴伟并不罢休,再次抡起火剪,照着王休的头又要夯下去。全会场没一个人上前拉架,一旁的朱芹吓得惊叫一声,捂住眼不敢看。千钧一发之际,我一个箭步飞身上前,一把抓住火剪,骂了吴伟一句:“日你娘你傻,打死他你给他抵命!”论辈份,二十七八的我,和快六十的吴伟爹平辈,合着骂吴伟。满脸凶相的吴伟,猛见是我,瞬间没那么嚣张了。但此时,吴华妈、吴华两口和王礼两口又撕打在一起,被我夺下火剪的吴伟转身又加入了混战。我一个人也拉不开他们,再加上俺女人在那大声吵我多啥事,我只好撤到一边。没看清是谁用砖头把杨芳的额头砸得血流如注,胸前的白褂子 染红一大片。杨芳母子俩双眼紧闭,倒在血泊中一动不动。大获全胜的吴华家人,这才住了手。王礼十二三岁的小闺女王英,跪在她妈面前放声大哭,一声声声嘶力竭地哭喊着:“妈,你醒醒……妈你说话呀……”嘴唇肿得像发面馍似的王礼,此刻也傻了,呆呆地望着躺在地上的妻儿,一句话也没有了。
倒是朱芹还有主见,拉来架子车,央求众人帮忙把王休和他妈抬到车上送医院抢救。可气人的是,没一个人敢上前。我再次动了恻隐之心,不怕村长家人有意见,主动上前帮忙。我的好心,又惹来俺女人一顿责备。
吴华妈五十多岁,胖得像一尊佛,骂起人来要多凶有多凶,要多难听有多难听。母大儿肥,她两个儿随她,又高又壮,在性格上更是没错种,跟人说话一说三瞪眼,霸道得很。自从大前年会木工的吴华靠着给村书记和书记爹免费做了两套组合家具,拉上关系,当上村长后,吴华妈更是母老虎添翼,在庄上不可一世。但是,吴华家人对我还是有所忌惮。这是因为我有弟兄四个,还有一个骂起人来比吴华妈有过之而无不及的老娘。虽然他们都在外地城市,但这是我的坚强后盾和手中的王牌。俺老娘每次回到乡下,总会对庄上人说:“俺家就一儿一媳妇在乡里,人单势孤,可谁也不能欺负俺,谁要敢欺负俺,我真带着那几个儿回来跟他拼命!”而在背后,老娘一再叮嘱我:在家老老实实领着老婆孩子过日子,不要招惹人家。这庄有几个小媳妇长得不丑,你千万不要打她们的主意,你要是干了屙血事,人家打了你,你活该,谁也不回来陪着你丢人。显而易见,我只要不胡作非为,在庄上我谁也不怕。因此,他们两家打闹,我敢不畏强势,仗义出手。
几天后,一个月黑风高,小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的深夜,就我一人在家,出人意料的是,朱芹竟挺着孕肚,悄悄地来到俺家。进屋放下拎来的四串油条,便猛扑进我怀里,紧紧抱住我恸哭起来。她边哭边抽噎着说:“大叔,王休头上的伤不要紧了,那天不是您……他真没命了……这该咋感谢您呀,一回两回帮俺忙……救命恩人呀……”“没啥。”我轻轻拍着朱芹的肩膀,平淡地说。忽然,朱芹止住哭泣,仰脸望着我,动人的双眸里闪着泪光和一种异样的光,羞红着脸,充满柔情而又似难以启齿地说:“叔,我也没啥可报答你的,要不……我今夜不走了……”本来朱芹如软香温玉般的身子和我紧紧相拥时,就令我心跳加速,血流加快,情感失控,尤其听了她主动说出留下过夜的话,倏忽间,我不争气的身体产生了强烈的冲动,就在我失去理智,不顾一切地要和朱芹享受男欢女爱之时,我突然想起了王休头上的血窟窿,杨芳胸前的血衣,母子二人还住在医院……我一下警醒了。君子爱色,取之有道。良心告诉我:不能乘人之危、趁火打劫,挟恩糟蹋人家快临产的小媳妇。想到这里,我果断挣脱朱芹的搂抱。早察觉出,我身体异样的朱芹,满脸绯红地央求道:“叔,求你别忍了……”“这份情意我领了,”我断然拒绝道,“我不可能做出不给子孙后代留路的事!”我又说:“夜深了,芹侄媳妇快回去吧!”朱芹抹了一把眼泪,感动地说:“叔真是好人……”
光阴荏苒、斗转星移。一晃二三十年过去了。尽管王礼家欠我那么大的人情,可俺两家的关系并没有朝着该有的方向发展,反而日趋淡化、恶化。其中的原因就是因为争地边引起的。动地那年,分地时,按抽阄确认地块位置。我有两块跟王礼家地挨边。气人的是,他每年耩庄稼,总紧贴墒沟,耩玉米非耩到麦茬外边,过了墒沟是常事。我打不开情面,俺女人跟他不客气,拔他家的玉米苗不手软。再比如,收获玉米时,王礼家人只掰玉米棒子不砍玉米秸,别管地干地湿,拉玉米总是走我地里过车。那王礼还好偷着挪两家地界上的橛子。唉,三十年没动地,起码和他家打了二十八年嘴仗。你说气人不气人。为此,女人没少掐我眼皮,说:“王礼家人可杀不可救,你说当初救这样没良心的白眼狼干啥?”
好,我再说说大坤家的事。九五年春上,己是二女户的大坤女人偷着又怀孕了。按当时的计生政策,她是不能生三胎的。她不敢去妇检,镇计生办下来人,罚她缴纳六百块钱漏检费。一天中午,镇计生办的两员大将,张龙与丁军在吴华家喝酒,吴华上大坤家要钱。大坤按数缴钱,出门一打听,方知有两家和他情况一样的缴了二三百块。大坤有情绪,待一会见到吴华时,便问罚款咋有多有少。自从和王礼家打了一架后,吴华脾气好多了,吴华不动声色地说:“那好,钱交给丁军和张龙了,我给你要去。”此时的大坤不知大祸就要临头了。不一会,张龙和丁军两人各拎着一只装钱的黑皮包,按照吴华的指点,杀气腾腾的来到大坤门口,指着呆站在那里的大坤,充满敌意地问:“你可是叫邢大坤?!”一向言语迟,甚至有点木讷的大坤慢条斯理地说:“咋不是。”“你妈里×!”丁军当即面露凶光,恶狠狠地骂道:“你咋恁管?敢把罚款要回去,我看你是作死!”“你骂你自己。”大坤来一句。恼羞成怒的丁军,猛挥巴掌,对着大坤的脸就扇了过去,大坤把头一扭,丁军没打着大坤的脸,倒把大坤头上的帽子打飞了。紧接着,丁军的第二掌又呼了过来。一时性起的大坤,忍无可忍,冲着冲上来的丁军就狠捅一拳。大坤年方二十六七,人长得矮胖壮实,一身的横劲。大坤从事贩米生意,每天用自行车从中岗驮米到城里卖。大坤能吃能干,每顿能吃五六碗面条另加俩馍,每趟能驮四五百斤米。再看那丁军,活像一只小干鸡,身小力薄,小脸小屁股,只是那一身高档的服装和一头有气魄的发型,显示出他的干部身份。若论动武,他那里是大坤的对手。大坤这一记重拳将丁军打出五尺开外,放倒在地。张龙见状,勃然大怒,挥舞着皮包砸向大坤。已经打红了眼的大坤,完全失去了理智,一拳将张龙打了一个趔趄,大坤冲上去又补了一脚,张龙也倒在了地上。一惯耀武扬威,头顶圣旨似的二人,哪里受过这种奇耻大辱,两位计生干部从地上爬起,同时扑向大坤。此时的大坤也不计后果了,对着张牙舞爪的二人,玩命地一通拳脚,两位干部再次被打翻在地。丁张二人也都正值壮年,按说在大坤面前也不该如此不堪一击,何况他们大鱼大肉地吃着咋就这么怂呢?尤其那张龙个头也不矮,胖胖乎乎,红光满面,打起架来连四两劲也没有。唉,能文不能武,悲哀!好汉不吃眼前亏。自知两人不是邢大坤的对手,张龙掏出BB机紧急呼叫执法大队火速前来支援。围观的村民们看到平日不可一世的丁军、张龙被痛打,心里很解气。有明白人悄悄提醒大坤:“还不快跑,马上执法大队的人来了,抓住你俩,还得引产还得男女结扎。”大坤如梦方醒,匆忙和女人苏平向庄西逃去。就在这时,镇计生办执法大队的人开着一辆面包车冲进庄。丁张二人大声疾呼:“快抓住往西跑的那俩人!”从车上立刻跳下三四个年轻人,撒腿追了上去。大坤跑掉了,苏平有孕五六个月了跑不快眼看被追上,情急之下,慌不择路,毫不犹豫地扑进沟里,想涉水而逃。执法大队的两个人也英勇无比地紧跟着跳进水里。在齐胸深的水中,苏平被抓住了,一人架着一只胳膊把她往岸上拖。有些孕妇,因怕腹中的胎儿发育受影响,穿裤子时不扎腰带,只穿裤腰肥大带松紧性的睡裤,苏平穿的就是这样的裤子。可是,这样的睡裤浸水后,再加上苏平孕肚大,裤子本就提不上去,当她被架着离开水中的那一刻,沉重的、湿漉漉的裤子一下坠落下去,白花花、肉乎乎的肚子和屁股全露了出来,让围观的众人一览无余。男人们屏息凝视,饱了眼福。苏平因惊吓过度,第一时间并没感觉到裤子掉了,还是兰兰奶大声提醒道:“侄媳妇,快把裤子提上去!”单寡汉老五则不满地嘀咕道:“熊老太婆多嘴。”
俗话说:跑掉和尚跑不掉庙。大坤跑了,丁军和张龙带领三个执法大队的人,冲进大坤屋里,见东西就砸,大坤娘也不敢吭声,瑟瑟发抖地看着。乒乒乓乓、稀里哗啦的砸东西声不绝余耳。电风扇、电视机、缝纫机、五斗厨啥的全被砸烂。丁张二人又叫来一辆三轮蹦蹦车,把大坤屋里的小麦、黄豆和大米等粮食往三轮车上装。刚从地里干活回来的我,恰好目睹了这一幕。大坤娘一见我,立马泣不成声地对我说:“你大叔呀,抓计划生育的人打大坤,大坤和人家对打,这回闯大祸了,俺家犯抄了,苏平也被抓走了……你跟大队书记是同学,求你给俺讲个情,救救俺一家吧……”我半是责备半是调侃道:“官打民不羞,父打子不羞。计生办的干部打你几下你别还手,百病消除,非要没事找事”。
我比大坤大一两岁,论辈长他一辈。看着他一家人怪可怜,心一软,硬着头皮答应了大坤娘的请求。
我和村书记是高中同学,毕业几年后,他当上了村支部书记。论自身条件,我哪方面都比吴华强,可老同学提拔吴华,不重用我,对此,我颇有微词。可一想到,在计划生育上人家也帮过我的忙,心里又释然了。咱还能要求人家什么呢?
我顾不上换衣服,急急忙忙骑上自行车赶到村会议室,见了老同学,我毕恭毕敬地叫书记。书记知道我和大坤是家窝里,我不说他都知道我的来意。书记黑着脸,火冒三丈地骂道:“日他娘,大坤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太岁头上动土,打计生办的人,好了,这下闯祸了!”我小心翼翼地说:“我一点也不想给老同学找难作,都是大坤娘非缠着我来求你,说你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咱村那么多二女户都没结扎,都是你保下来的,像你这样的好书记全镇难找……”我投其所好,现编的奉承话打动了书记。书记说:“好吧,看在同学的份上,这事我来处理。”我当即表态:“晚黑我领大坤上你家坐坐。”随后,书记叫村计生专干把关在一间屋里换衣服的苏平偷偷放走,又把执法大队拉大坤家粮食的车截到村会议室。丁军、张龙对书记的做法很不满,但他们两个的姐都在俺们村,也是计生对象,因而不得不就坡下驴,给书记一个面子。在我的牵线下,大坤和书记接上关系,他家的粮食完璧归赵,苏平免于引产和结扎,三个多月后,她顺利生下一男孩。又是我领着大坤找到书记,在罚款上从轻处罚,产后结扎时,我找到一个当医生的同学,塞了一笔钱,同学在苏平肚子上划个口,缝几针,应付过去了。没过几年,我那当书记的同学下台了,有破鞋嘴之称的苏平原形毕露,到处宣扬她家给书记送了多少多少钱的礼,她儿是老天爷赐的,同时还抱怨我叫她家给书记送礼送多了,气的我从那以后跟大坤再没啥交集了。
这几十年来,俺们两家的关系一般般,以至于发展到今天他家和王礼家一唱一和瞒着我打井、瞒着我抗旱。你说这一个二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气不气人?
日暮时分,我怀着一肚气上东南地看玉米。果见他们五家的玉米地里湿乎乎的。因为是边抗旱边洗井的缘故,王礼、大坤家的玉米地里黄沙一层。我家的玉米虽没抗旱,因种玉米时上有猪粪,所以,也并不觉得多旱,玉米叶子依然宽大鲜嫩,棒子又粗又长,(如同牛角)。看到我家的玉米比他们几家浇过两次水的玉米还要好,心里火气渐渐消下去了。我沿着北面的水泥路,由西向东走,只见水泥路北面各家各户的小零地也都用他两家打的井里水,把玉米呀、花生芝麻呀都浇了一遍,甚至连沟半坎上种的红芋也浇了。庄上的人总是讲粮食贱,如果粮食贵哪还得了?粮食要贵,有的人争地边争得更凶,见地更亲,说不定连锅台上还种上庄稼呢!看到整个东南边别管大小地块,人家都抗旱了,就我二三亩地没抗,我心里不免又气又恨。回到家,我把东南地抗旱的情况跟女人讲了一番,女人泼口大骂了王礼和大坤,没良心后,说:“咱家的玉米正“上面”,正需要浇水,浇一遍水,玉米籽粒更饱满。人在人眼下,不得不低头。你去跟他两家好好讲讲,咱也用他井里水把那块地抗了。”“我不讲!”我恼火地说,“他两家不找上门通知我用他井里水抗旱,我任庄稼干死,我也不会求他俩!”女人生气地说:“你走啥硬头?你有啥资格叫人家找上门叫你抗旱?”我发怒道:“我就凭我对他两家有救命之恩,就凭他们欠我的情!”女人叹息道:“那都是过去的事了,还提啥,现在的人有几个不是转眼无情的。”女人想了一会又说:“要不那样,你明天起早些,把水泵撂井里,先抗着再讲,他两家总不能把咱的水泵硬拽上来。”“你出的是啥熊主意?!”我冲女人训斥道,“我不能恁没血没汗,死鼻子不要脸用他两家井里水抗旱。我这就给村干部打电话,咱也打井。”
我们东头队的队长,春上去世了,我们自然庄的一些事务暂由村振兴专干小胡负责。好事多磨。我打电话给小胡,小胡回话叫我耐心等几天,打井队正给南点几个庄打井,南点的井打完,才能拐回头给我打。女人接腔道:“不打正好,休息一天,明天带我去集上诊所里换药。”“我给你换。”我说。“你不会。”“我咋不会,这有啥难的。”女人仍固执地说:“你想把我刀口弄发炎?”本来心里就不高兴的我,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脱口骂道:“贱货!越来越不要脸了,不叫一百个男人看你那里,你是心不甘!”女人被我骂老实了。
时值农闲,不抗旱地里没活干。庄上好多村民天不亮就钻进玉米棵里抗旱去了。庄上有个叫王东的老头儿,拾人家十八亩地种玉米,他抗起旱来一天二十四小时呆在玉米棵里不出来,三个电瓶车轮换着抽水。乡下人会说:庄稼活不用学,人家咋做咱咋做。现在人家都在抗旱,我却在家闲着没事干,闲得心里一点也不踏实,走不安坐不宁,浑身不自在。在焦虑烦躁中无所事事了两三天,沉不住气的我,由不得又溜达到东南地看玉米。他们几家浇过水的玉米,伸枝展叶蓬勃茁壮,精神得很。而我家的玉米,叶子开始打卷,玉米秸最下层的叶子已泛黄,如果再不浇水,玉米肯定要减产了。一阵热风掠过我家的玉米地,玉米叶子呜呜咽咽的,似在向我求救要水喝。我自言自语地对玉米说:“放心吧,等两天打好井,我一定让你们喝个水饱。”
又是一个特别闷热的下午,才两三点钟,庄上人又开着三轮车拉着水管子抗旱去了。苏平、王礼两家也开始用他们井里的水浇水泥路正北地里的玉米了。看到人家都在抗旱,我则吃饱等饿束手无策,心里又长了草。我心想这回完蛋了,种了七亩玉米,四亩没抗透,且抗过又干了;三亩没水抗。哪像人家人手硬的和那些抗起旱来不要命的,抗了一遍又一遍。唉,活该人家庄稼大丰收了。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天无绝人之路。傍晚时分,正在屋里心不在焉玩手机的我,忽听西南天传来隐隐约约的雷声。我心中禁不住一喜,急忙跑到屋外看天。哇!想不到西南天涌来的乌云已经到了头顶,太阳也被厚厚的云层遮挡住了,天顿时暗了下来。突然,一道耀眼的闪电亮起,少顷,“咔嚓”一声,一个震耳欲聋的炸雷在头顶响起,“哗——”瓢泼大雨从天而降,只一会儿,村街变成湍急的溪流。“好爷!好爷!”我不管不顾地站在雨地里仰天大呼:“您把地下透,我给您请十斤重的香烧!下吧,下吧,使劲下。谢谢啦!”就在这时,男男女女的抗旱大军,或骑或推着三轮、两轮电瓶车从玉米棵里陆陆续撤回庄里,个个如落汤鸡般。尤其那些穿着薄如蝉翼汗衫的年轻女人们,大雨一浇衣衫紧紧裹在身上,把丰腴的身姿和嫚妙的曲线尽显出来。丰乳肥臀的女性就是美!我一边欣赏着她们的形体美,一边小声骂道:“淋死你们都活该,叫你们抗旱积极。天天咋呼种地不赚钱,不赚钱还不要命地种?”苏平和杨芳两个人合推着一辆装满塑料水管的三轮车也死回来了,两人水老母鸡似的。苏平噘着嘴骂道:“啥熊老天爷,玉米都抗几遍了,不要雨了,你还下个啥?不稀罕你下!”杨芳也慢慢腾腾地说:“就是呀,你说还下个啥,天气预报要早说有雨也不抗了……”两个人一眼看见我站在院门楼下,闭嘴了。
就这样,一雷一闪,鞭杆子雨下下停停,停停下下,一便没使闲。地里的旱情彻底解除了。
夜里,我听着风声雨声,开心地对女人说:“咱那几亩地没抗,老天爷给咱抗了,庄上有不少人该气死了,他们白天夜里不要命地抗,老天爷这一场及时雨、大透雨,让地里的庄稼黄鳝泥鳅都一样粗了,他们的罪白受了,电费、力气都白掏了。咱家捡个大便宜,他们心里肯定不平衡了。”实际上,就玉米产量而言,早浇几天和多浇一遍水都无所谓。比如往年,有的抗过旱的玉米,还不如那个没抗过旱的玉米。
次日早饭后,女人迈着小碎步去庄东超市买灯头,好一会儿,女人面带愠色地回来了。女人对我说:“叫你猜对了,超市门口那么多人,见我没以前肯说话了,也没人提抗旱和下雨的事。我就在人窝里说,老天爷真好,赏给俺这没水抗旱的人一碗饭吃。俺没隔着人缘隔着天缘了。老天爷替俺抗旱,俺给老天爷烧十斤重的香。我说了,没一个人接我的腔。”“你是个蠢货,”我说,“人家不吃这一碗,你非端这一碗。”女人笑道:“我故意气他们。”
趁下雨没农活干,女人病理检验单也到出结果的日期了,我于当日下午进城去取检验单。当我把取检验单的凭据递给女医生后,我的心就忐忑不安起来,深怕女人的病理检验单上写有“恶性”或“癌变”字样。女医生手拿检验单向我走来了,我两眼紧紧盯着女医生的脸看她的面部表情。当我看到女医生很平静,和漫不经心的样子,我松了一口气,判断出女人的病理检验单应该没问题。我接过检查单,匆匆一瞧,单子上依然写着脂溢性角化病。唉,虚惊一场,早知如此,做病理干啥,白花了四百块钱。但又一想做了也好,做了没事放心了。女人的事尘埃落定,我没有后顾之忧了,我可以专心打井了。此时,我有了一个不是为了抗旱而打井的念头,我要报复王礼和大坤这两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此后的几天里,天气一直阴雨连绵。这天半晌午,打井师傅找到我,问我可打井了,我说打。一旁有人说:“神经病,玉米不用抗旱了还打井干啥。”我说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为以后抗旱做准备。”打井师傅说:“我知道你的地在哪,那块地,井打西头方便些,晚黑省道有路灯,夜间抗旱不害怕。”这时,已故队长的女人小周妈,听说打井的来了,她也跑来了,听说我的井要打在地西头,急忙阻拦道:“井不能打地西头,打西头碍俺家事。”小周妈新宅的房子在水泥北面,比我地西头的地头子向东错两三丈远。打井师傅说:“没事,别迷信。”小周妈说:“井在俺白虎头上,碍俺家事。”打井师傅说:“隔路如隔山,没有事。”小周妈发火了,厉声问道:“你可能保证俺家红石红粮?!”打井师傅也生气了,说:“你别跟我吵,东家叫我打哪我打哪。”“打地东头吧。”我笑着说。说句心里话,我就想打地东头,我有我的目的。之前,我也听说过王礼也想把井打在地西头,打井的没来时,小周妈就劝王礼把井打在地东头。“打一口十二米深的井得多少钱?”我问。还没等打井师傅回话,不知杨芳啥时候来了,她煞有介事地望着我说:“那你不能打恁深,咱两家地挨着,两口井离这么近,俺井才九米深,你井打深了,俺井没水了。”一旁的苏平也顺着说:“那你不能打十二米。”几天来,对她们两家早就憋了一肚子火的我,猛地爆发了,我怒斥道:“多管闲事!我井打我地里,我想打多深打多深,打一百米,你两家管不着!”见我发起了脾气,杨芳不服气地嘟囔道:“你不是看人吗,小周妈不叫你井打地西头,你咋不敢打?”“我就是看人!”我咋呼道,“咱队长在世的时候,我跟他处得好。队长年年给我耩玉米只拿点油钱;那年我盖房子,队长给我拉两趟楼板都没要钱。欠人一分情,十年不安生。人心换人心,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不为活哩,也得为死哩,错错二家瞧瞧。”打井师傅的手机响了,因事要走,给我留下电话号码,什么时候打井,电话联系。王礼和大坤也溜了过来,我继续借题发挥道:“一个人吃了果子忘了树,好了疮疤忘了疼,用人可前,不用人可后,转脸无情,不讲良心,这是啥人?!”我一通含沙射影、敲山震虎的牢骚,让他两家四口人面红耳赤、面面相觑。稍停片刻,王礼跟我套近乎,说:“咱弟兄们有话好说,商议商议,看你井打多深合适。”“商议熊商议”,我一口回绝道,“你两家打井咋没跟我商议?”大坤也说:“俺大叔,再抗旱你用俺井就是了。”我不用你井!”我赌气说。
女人听了我咋咋呼呼,像在和谁吵架,便匆忙走了过来。女人的刀口没拆线,走路快时,难免有点跛。苏平一眼瞅见,急忙关心地问:“大婶子,你腿走路咋有点瘸?”女人说:“我腿上长个黑痣叫医生割了。”“哟,你不说俺还真不知道哩!”苏平一惊一乍地说,“俺还得买些礼物瞧看你哩。”女人轻描淡写地说:“鸡毛蒜皮的小事瞧啥瞧。”杨芳和苏平对视了一眼,杨芳也跟着说:“咋不瞧,俺也得瞧。”
吃晌饭时,苏平和杨芳两个女人当真拎着东西来到俺家。苏平拎两箱纯奶,掏二百块钱;杨芳拎四板鸡蛋掏四百块钱。并说她给朱芹垫了二百。朱芹今年也五十出头了,当年她们家与吴家的官司久拖未决,王休与他妈所花的医疗费,吴家不认帐。绝望、无助时,朱芹生下女儿后,亲自出马托人,与一城里干部拉上关系,那干部果真帮王礼家打赢了官司,获得吴家赔付的医疗费。有人传言朱芹是那干部的小三。自知名声不好的朱芹,又生下一儿子后,便离开孩子,夫妻双双远赴广东打工,迄今未回。杨芳此刻说她媳妇叫她垫钱瞧俺女人,我不信,我知道她是跟我打感情牌。我明知她俩送礼的用意,但感谢的话,我还得说。最后,我直截了当地说:“东西、钱,我一样也不会要,有这个心意就行了。”她们俩留下钱和物,硬着头走了。临走前,杨芳递给我一把钥匙,说:“这是东南地井上的钥匙,拿着吧。”
我被她俩玩住了。望着她们离去的背影,我苦笑着想:碍于情面,算了,这口深水井不好意思再打了。
(邢克铭/文)
2025.10.16




支付宝转账赞助
支付宝扫一扫赞助
微信转账赞助
微信扫一扫赞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