忏悔记    

去年秋种时节的一天早晨，刚起床的程辉对着厕所里的女人咋唬道：“你给我速战速决，快到小娃家问一下播种机上哪地，我先把麦种化肥搬到三轮车上！”女人慌忙提着裤子从厕所里出来了，边系裤子边匆匆往院外走去。

程辉把麦种化肥上到车上，又洗漱一番，吃了几块大闺女送来的面包，喝下两盒小闺女送来的高钙牛奶。他看了一下手机上的时间，发现女人竟走了半个小时还不回来，本就几丈远的路，一两句话的事，女人却迟迟未归。程辉一时性起，张口就要大骂女人，却见女人眼圈发红，神色黯然，低垂着头回来了。程辉不觉一怔，不满地问：“咋回事?”女人擦了一下眼泪，心情沉重地缓缓说道：“小宝小姨夫得癌症，昨个夜里死了……”“真的?”被惊得目瞪口呆的程辉愣怔了好一会，才木讷地问了一句。女人开始哭了，她抽噎着说：“报丧的都来了……”不等程辉回过神来，女人狠狠地盯着他说：“小宝小姨也是癌症，他俩得的都是一样的病，也没长活头了……”程辉又一次被震惊。女人充满怨恨地望着他，痛心疾首地说：“那是俺亲妹妹呀，你做的事害了她一辈子，把她害惨了呀······”程辉失神地呆站着，几十年来，这也是他唯一一次面对女人的怨恨、责备，而心悦诚服，带着深深的负罪感，不分辨、不反驳，任由女人数落刮脸皮。

往事如烟。程辉的思绪又回到了八十年代中后期。那一年的暑假，程辉从公社中学高中毕业，高考失败后，他便回乡务农。热心肠的大队主任，把后庄一个远门亲戚的闺女彩玉说给程辉。那彩玉是个什么样的姑娘呢?相貌既不好看，又目不识丁，跟个头高挑，身材匀称，四方牌脸，又有文化的程辉根本不般配。程辉的家人首先得知说亲消息的，一天吃晌饭时，程辉妈对儿子说：“大队赵主任把后庄一个大闺女要说给你当媳妇。”“是谁?”程辉问。快嘴的妹妹抢先说：“说出来，你保证不愿意！”程辉这下沉不住了，慌忙问道：“是谁?！”“彩玉。”妹妹答道。“不愿意、不愿意！”程辉连想都没想，态度坚决地表了态。望着程辉激烈的反应，程辉爹说：“咱家在庄上是小户人家，主任给你说亲是看得起咱，你敢不愿意，把他得罪了，以后没咱家的好果子吃。主任讲了，先培养你入党，以后遇到机会把你提拔大队班子里。这门亲事先应下来，你一边复习课明年重考大学，一边帮助家里干干农活。考上学，下半部再讲。”程辉忿忿地说：“她长那么丑，一看就来气！”程辉妈说：“乡里人说媳妇，只要能干活就行，长得好也不能望样当饭吃。”

程辉自知要和彩玉说亲后，心里一直闷闷不乐，愁眉不展。以前，他曾在心里无数次把未来的对象想象成貌美如花的仙女，做梦也想不到竟是彩玉这样的丑八怪。恰巧几天后，在赶集路上他俩不期而遇。出于一个姑娘家害羞的心理，彩玉一见程辉，立马面红耳赤，低下头，面部表情极不自然。这样以来，她那张黑黄色的脸子，愈加难看了。当两人擦肩而过的瞬间，程辉看清她的眼很小，上嘴唇短，露出一排黄牙。这一刻，程辉既绝望又恼怒。他在心里怒骂道：“真不要脸，明知自己长得丑，还死乞白赖地想当我媳妇，要是有血有汗死去吧！”

几天后，在大队主任强按头皮下，程家给彩玉扯了一套的确凉布料，买了一双袜子一双鞋，算是定亲了。真是一分价钱一分货。

程辉的爹在庄南自家的承包地里，种了二亩香瓜，背趟里又点了豆角子。程老汉一替一天摘瓜卖瓜，整天没一点闲空。这时，定过亲的彩玉便时常来帮忙。程辉见了也不理她，来你来，走你走，满脸气色。一挑子瓜少说也有一百多斤，彩玉把瓜从瓜田担到地头，面不改色心不跳，轻松自如。彩玉脸牌虽不好看，但身段却丰满结实，属丰乳肥臀型的姑娘。她担起瓜挑子虎虎生风，双乳颤颤欲溢，丰臀左右扭动。然而，就是彩玉这形态优美，动感十足的部位也激不起程辉的兴致，反觉反感。由此看来，最能给人，特别是给异性带来美感和视觉享受的，首先是女性精致的五官。至于胸呀，腿呀的都与脸休戚相关，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彩玉应当不是个例。

这天下午，程辉爹走人家未归，彩玉又来到瓜田帮程辉卸瓜、摘豆角。程辉虽不待见彩玉，但看到她连累带热，褂子、裤子都汗透，心里也有点过意不去，同她说话的语气变温和了，看她的眼神里也有了一丝柔情。两人干到天快黑时，瓜仍没卸完，阴沉了一个晚上的天空，突然电闪雷鸣，大雨如注。在瓜田里的两人急忙跑向地头的庵子。但当他俩跑进庵子时，身上的单衣早已淋透。瓜庵是南北留门的，特别拉风，强劲的风吹在湿衣服上，冰凉冰凉的，冷得两人直哆嗦。程辉率先脱去湿衣，仅留短裤。夜色四合，天全黑了。彩玉借着夜色的掩护，也脱下外衣，想拧拧水再穿。那时乡下姑娘没有戴罩这一说，忽然，一道持久的闪电连闪几下，程辉有意无意看向彩玉。哇，想不到黑脸的彩玉前胸后背竟也白如凝脂，嫩如豆腐。程辉一下怔住了。抵抗不住诱惑的他，从后面一把抱住彩玉，张口咬住她丰腴的肩膀。与大多数男人在类似处境下的表现如出一辙，两手不规矩了。彩玉波澜不惊地说：“把手拿过去，我知道我跟你难成夫妻，我要对得起我以后的那个人。程辉有了醋意，报复地在她那里狠拧了一下，轻佻地说：“现在你还敢说你能对待起你以后的那个人吗?“然而，也就是这一下，激起了程辉等内心的欲火，犹如在汽油中扔进一根划着的火柴，瞬间燃起熊熊火焰。

忍无可忍，无须再忍。彩玉沉住气地说：“你先赌个咒，以后不能变心。”几天来，一直对她凶巴巴的程辉，此刻像一只俯首帖耳的猫咪，乖乖地赌了一个以后谁要是变心，谁就不是他娘养的咒。彩玉仍不依不饶地说：“你要嫌我丑，就别碰我，你要是破了我身，再想罢亲，我也不活了，我吊死你家里。”

程辉急不可耐地说：“别啰嗦了，谁说你丑啦，快点。”看看吧，一个丑女要想拿下一个俊男，几乎易如反掌；而一个丑男要想拿下一个俊女，即便使出洪荒之力也未必能如愿以偿。这就是男人们的悲哀！

往后的日子里，尝到甜头的程辉，丧失了斗志，再无心复习功课，与高考拜拜了。几个月后，在大队主任的敦促下，程辉结了婚，不足半年便喜添一子。渐渐地，程辉对彩玉青春的胴体，产生了审美疲劳，不再有激情，厌烦渐生。其时，同班同学中又有几人考入大学。与同学们相比，程辉倍感失落、苦闷和绝望，他把失去前途的责任全归咎于彩玉。在家里，程辉脾气变大，同彩玉说话总吹胡子瞪眼睛，骂骂咧咧。得孙后，程辉爹妈听说在广东拾破烂能赚大钱，老两口一块去了广东；程辉妹妹也出外进了工厂。现今，家中就程辉老婆孩子三口人了。

面对男人的骂娘、吵闹，彩玉逆来顺受，她怕别人知道了看笑话。就在程辉天天在家寻衅滋事时，彩玉十七岁的妹妹初中毕业了。不再上学的甜云天天来姐家抱小外甥。甜云的到来让程辉眼睛一亮，神情大振，一见倾心。现在的小妻妹出落成楚楚动人的大姑娘了。她扎着两个乌黑的小短辫，中等个头，瓜子脸，皮肤白皙，一双水灵灵的清澈明亮的杏眼，一笑两个可爱的小酒窝，尽显一个少女的天真、乐观和单纯。她在程辉心目中，即是一朵娇艳的鲜花，又是一位美貌的天使。甜云和彩玉虽是一母所生，但姐妹俩的颜值却是千差万别。此时的程辉在小妻妹面前，总表现出温文尔雅，幽默风趣和有学识的样子。甜云每天早晨准时来姐家抱小孩，程辉每次第一眼看到她，就夸赞她像牡丹花一样美；明天望见时，又惊呼她似水仙花般漂亮；后天再见时，又赞誉她如百合花似的俊俏······总之，程辉天天用不重样的花朵来比喻甜云。实际上，程辉也根本没见过这些花是什么样的，只是从书本上见过这些花的名字，但这又有何妨呢？只要甜云听了心里美就达到目的了。在称谓上，甜云不叫程辉姐夫叫哥哥；而程辉呢，总是叫甜云为百灵妹妹、小燕子妹妹、黄莺妹妹、喜鹊妹妹等，他把一些可爱漂亮的鸟类冠名在甜云头上。初出校门，单纯幼稚的甜云竟被姐夫忽悠的忘乎所以，意乱情迷。显而易见的是两人间的情感日趋增进，愈加情投意合了，丧失了一个小姨子与姐夫应有的分寸感和距离感。如地里再有农活时，甜云和程辉出双入对下地干活，彩玉在家看孩子。人多嘴杂。本庄人见了无不痛斥、谩骂，但两人置若罔闻，依然我行我素。此处省去八百字吧。简洁地说，两人日久情深，终于在一个夜色浓重，繁星满天，虫鸣交响的夏夜里，两人相约在村南齐胸深的棉花地里。如软香温玉般的甜云，甘心献出了自己的贞操。此后，他俩在彩玉的眼皮底下，高频率地享受了半年之久的男欢女爱。一次激情时，程辉向甜云表白道：“我不爱前途只爱小妹。”甜云被打动了，忘情地说：“哥，你真是我的好······”此处省略四个字。

临近元旦时，甜云突然对程辉说：“哥，我“朋友”两个多月都没来了。”程辉想了想，坚定地说：“咱俩私奔吧。”甜云当即说：“哥，我听你的。”当夜。彩玉搂着儿子小宝睡，小宝不睡，拱在妈妈怀里一直不停地疯呀，笑的，一会又张开两只小手叫爸爸抱。看着眼前这温馨的一幕，程辉思虑久久，最终放弃了私奔的念头。甜云的事就这么拖着吧。

呕吐是女性怀孕症状之一，但不是所有孕妇都如此，因人而异。甜云就例外。所以，家人并没有发现她怀孕。然而，庄上有些老娘们却经验大似学问，她们从甜云走路的姿式和出气还气上，精准判断出甜云怀孕了。天呀，一个刚十七八的闺女还没说婆家竟怀孕了，这还得了，一传十，十传百，这成了全庄最具爆炸性的新闻、丑闻。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就连外庄的人也都知道了。这对甜云娘家人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丢了八辈祖宗的人。不用猜，甜云肚子里的孩子肯定是程辉的。甜云娘知道这事后，来到程辉家捶胸顿足，嚎啕大哭，一屁股坐在地上，头一个劲地往地上磕。“姓程哩呀，你把俺一家人害到死地里去了”，甜云娘哭着说着，“你叫俺以后咋在庄上混······咋在人前抬起头······”彩玉也是这时才知道男人干出了这种缺德事，当即气晕了过去。程辉此刻连羞带吓，面色如土，一声不敢吭。待彩玉恢复神志，她娘咬牙切齿地指着她骂道：“他俩在你眼皮底下做这事几个月了，你是死人吗？咋就一回也没逮着？”彩玉痛不欲生地说：“都怪我眼瞎，也怨我傻，把这两个孬种当人看了！”忽然，彩玉娘止住哭泣，盯着程辉恶狠狠地说：“你给我等着！”说过，怒气冲冲地走了。彩玉害怕娘回去后把事闹大，放下孩子，急忙也跟了过去。

彩玉回到娘家，看见甜云傻子一般靠墙站着，身上还穿着自己刚买不久的那件带格子的蒙袄褂子，立即冲上前，三几把扒下来，一扬手给了妹妹一响巴掌，流着泪哽咽地说：“没说婆家你就贱，你干这事前，咋不下药把我药死……”

彩玉的叔来了。一进门，便气恨地说：“准备材料，把姓程的送进去！”彩玉闻听慌忙下了拦头杠，大声说道：“小宝爸进去了，俺这一家人也散了，你们真想把他弄进去，我先死给你们看。”甜云也跟着说：“俺姐死，我也不活了。”彩玉的叔听不进去了，愤怒地说：“好了好了，你们都护着那小子吧，你们家的事我不问了。各人洗脸各人光，丢人又不丢我家的人！”彩玉叔气走了。他一走，彩玉爹伤心欲绝地用巴掌猛扇自己的脸，边扇边老山猫一样呜呜地哭着说：“我这是哪辈子造的孽，咋该生养出这样的闺女……”甜云扑通一声跪下，痛哭流涕地说：“俺大呀，我错了，求您别气了，要打您就打我吧……”接着，彩玉也跟着跪下，放声哭道：“俺大，这事也怪我，您的孩子不争气，您打我一顿消消气吧……”甜云的哥哥，也就是彩玉的弟弟，此刻悲愤交加，把院里喂猪的盆一连摔碎三四个。少顷，彩玉娘对彩玉说：“你回家吧。”彩玉不放心地问：“别告小宝爸啦，可好?”彩玉娘长叹了一声，说：“唉，手心手面都是肉，十个手指头咬那个都疼，你放心过好你的日子吧。”“那看看托谁上医院找人，给小宝小姨流产?”彩玉娘说：“这事你就别问了，俺家的门槛，你以后少踩。”

从娘家回来后，彩玉便蒙头睡觉，小孩也不管了，从中午一直睡到昏天地黑也不起床。夜半时分，彩玉双脚在床上狠命地又踢又蹬，尔后啪啪，狠抽自己的脸。程辉厉声喝道：“你疯了？有完没完？！”彩玉老实了。看在孩子的份上，次日起床后，又正常操持家务了。在一些人的认知中，总以为男人出轨后，女人便再不会和他同房了，其实并不尽然。你看彩玉，前一夜气恼得要死不活，第二夜待孩子睡着后，主动爬到男人这头，乞求道：“我还想要个孩子，一个小孩太少了。”此时的程辉，正沉浸在失去小妻妹的痛楚中，对她毫无兴趣，睡在床上装死。彩玉便又晃又摇，赌气说：“不干完活，就不让你睡。”

在城里僻静处的一家小医院里，甜云经过医生的检查，发现肚里的孩子月份大了，只能引产。但问题是引产后的去向怎么解决，按照民间习俗甭管大月子、小月子，不满月是不能回娘家的，在城里住旅社住一个月也住不起。就在这当儿，来了好多给甜云说亲的。众多媒人介绍的男家有四五十岁的、三四十岁的光寡汉；长相丑陋身有残疾的年轻人；还有家贫如洗的帅小伙。

一家有女百家问。回想甜云中学刚毕业那会，前来给她说亲的媒人络绎不绝。介绍的男孩有民办教师、工人、公社干部和大队干部的儿子等。但在程辉的唆使下她一个也不同意。现在好了，身价一落千丈，再想回头说那样的好人家已绝无可能。唉，一个姑娘家最珍贵的是贞操，丢失了，人也就大掉价了。最后，甜云在娘和嫂子的作主下，挑选了一个相貌堂堂，家里却穷得叮当响，家在城郊的男孩。甜云在医院住了两天，便被那男孩接回家了。未来的婆婆对她百般疼爱、照顾。因家中实在太穷了，甜云满月后产生悔意。人家不干了，狮子大开口，叫甜云扯一丈二尺红布，放十万头的炮，十钉黄裱纸，给他们家老灶爷吊脸；还给他们家保家仙跪三天三夜谢罪；另加一个月的住宿费、伺候费共一万元。面对男孩家的种种刁难，甜云一连哭了多日，最终不得不屈服。为防夜长梦多，男孩家在甜云满月不几天，便匆匆给儿子完了婚。好在那男孩人帅、老实、正干，这也算是甜云不幸婚姻中的大幸。

程辉和小姨子的丑闻曝出后，立刻身败名裂，陷入四面楚歌之中。亲戚邻居没一个看得起他的。有文化的人骂他卑鄙无耻，无耻之尤；不识字的人骂他驴毛畜生、不是人缺德。不识字的程辉爹惊悉儿子的丑事后，寄来请人写的一封信。在信中大骂儿子无耻败类，把家族的脸都丢光了。信的末尾又来一句：千夫所指，不病而死。面对来自各方面的痛斥、谩骂、诅咒、攻击、排挤和孤立，程辉倍感羞愧、痛苦和苦闷，一时间压力山大。这种灭顶之灾是他始料未及的。难道自己真是做了违背人伦，大逆不道的事了吗？更深人静时，程辉一直苦苦思索这个问题。蓦地，他想到古往今来，姐夫与妻妹相亲相爱传为佳话的例子还少吗？古代的皇上、解放前的大地主，姐妹共同一夫的例子比比皆是。就拿近的来说，前几年听讲一个县里干部生病住院，专门叫妻妹在医院伺候他；就说本庄的下放女知青小江，相中了她姐夫，硬是逼着已结过婚的姐夫与姐姐离婚，她鹊占鸠巢。当人们谈及他们的绯闻时，总津津乐道，羡慕之至，评论做姐夫的有本事，有艳福。而自己做了这样的事，咋就性质变了呢？这不是双重标准吗？何以能服人？想到这些，程辉心里充满愤懑。物极必反。程辉下定决心，不会屈服于舆论压力，大队主任不培养就不培养吧，他不信唾沫星子能淹死人。有时在家里，彩玉说他丢人，瞎喝了一肚子墨水，问他咱庄、咱大队可能找出第二个干这种事的。程辉反唇相讥道：“那是因为哪些当姐夫的不够优秀，小姨子看不上！”

临近年关时，程辉赶集路过母校，得知原班上近三分之一的同学考上了大学或中专，程辉心中极度失衡，愈加难受。再加上如今臭名昭著，因而整天闷闷不乐，郁郁寡欢，根本无心思打理责任田。过了年的正月里好风光，家家户户锄田忙。别的农户抢在雨水节气到来前，把麦地里的草锄上一遍或两遍，程辉家的麦田却是一锄未动。彩玉带孩子顾不上下地，程辉则是不愿下地。随着阴雨天的到来和气温的升高，他家麦地里的野草攀严整个麦地，块块地如此。小麦扬花时节，也是色拉秧、野哨子开花时节，红蓝双色的野哨子花，盛开在整块麦田，远远望去，真是五彩缤纷，鲜艳夺目。午收到了。人家小麦大丰收，程辉却是野草大丰收，小麦绝收。俗话说：一麦顶三秋，庄稼不收当年穷，夏粮抬大头。程辉家小麦虽说绝收，但一地的草、站着的麦秆总要得割掉好种下茬庄稼。彩玉是真能干，一把镰刀四天割掉六亩麦。因为麦没籽，程辉拉家后直接上垛，倒也省下打场的钱和人力。庄稼绝收，没了收入，家庭的日常开支、庄上的人情份子，甚至连孩子伤风感冒拿个药都没钱。但是，六亩地应缴的近八九百块钱的提留款、农业税得给，缴不上，大队干部便日日找上门催要。一次两次要不到钱，干部们开始耍脾气说难听话，弄得两口子羞愧难当没面子，恨不能找个地裂缝钻进去。一次，干部走后，彩玉忍不住抱怨程辉：“干不光彩的事行，干正事挣钱不行。”秃子护头，瞎子护眼。女人揭了自己的黑疤，程辉顿时恼羞成怒，一把抓住彩玉的头发按倒在院中的泥水地里。正无处撒气的他，气不打一处来，耳巴子、拳头子不分轻重地往女人脸上、头上、身上狂扇狂砸，如同鲁达暴揍郑大官人。彩玉的鼻子、嘴里汩汩地往外流着血。血水、泥水糊了她一头一脸和一身。不管程辉怎样打她骂她，她不还口不还手，只是嘤嘤地哭。门邻小红妈跑来劝架了。小红妈看到彩玉睡倒在泥水里，滚了一身的泥水血水，不由地跟着落泪。红妈拽起泥地上的彩玉，彩玉红肿着两眼，哽咽着对小红妈说：“我要不是怕我死了，俺小宝没人疼，我真不想活了……”

为了尽快缴上提留款，程辉只得厚着脸皮写信给远在广东的父母求助。半个月后，程辉收到了父亲托人写的回信。父亲在信中大骂他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是二流子货，没有钱填家里的穷坑。父亲叫他知耻而后勇，自力更生，艰苦奋斗，发奋图强。万般无奈下，程辉思之再三，一咬牙赊了七十块钱东西，找到在城里包工的同学借了一千块钱。五百块钱给了提留款，下剩的钱留作自己用。反正大家的提留款都没给清。

穷则思变。程辉觉得他再也不能沉沦下去了，他要振作起来，照父亲信上写的那样做。首先种好土地，再搞些养殖。他用手中的那五百块钱，买了六头仔猪、七十只炕鸡，又买了一部分饲料。不巧的是，时值盛夏，雨量充沛，程辉家的那三间建于五十年代的土坯房，因年久失修，加之暴雨冲刷已成危房，不可再居住了。无奈之下，程辉只好砍些棍棍棒棒，搭了一间大庵子住了进去。庄上人见了无不笑他过得不像一家子人。没多久，他们的大女儿在庵子里降生了。庄上别的人家闺女添人了，娘家人成群结队的来送礼，可彩玉连一个送礼的娘家人也没有。有天夜里，彩玉偷偷地哭泣。程辉气愤地问：“又哭啥?”彩玉抽噎道：“谁有我命苦，连一个娘家人都没有。钱没钱，粮没粮，连个藏头的地方都没有……”程辉沉默不语了。过了许久，他突然激昂地说：“我们在困难的时候，要看到成绩，要看到光明，要提高我们的勇气！王三姐住寒窑，十八年不走娘家，最后不是熬出来了吗?！”少顷，程辉又学说了伟人的话：“世间一切事物中，人是第一个可宝贵的。只要有了人，什么人间奇迹都可以创造。”喘喘气，程辉又发狠地说：眼前的困难是暂时的，只要不恢心、不泄气，扑下身子干，我们一定会有好日子过的”。此后的日子里，程辉进城购买了科学养猪、养鸡的书，参照书本，他竟把猪和鸡喂得很是喜人。

这一天的鸡上笼时分，程辉趁凉快在豆地里多锄了一会草；彩玉趁孩睡了，把一抓大的几十只鸡，挨个捉进筐里。程辉刚进家，西院大马娘便领着小儿媳妇来到程辉家找她们家的小鸡。两家的小鸡大小差不多，人家小鸡的翅膀上抹有红颜色。据此，那婆媳俩抓走了三只自家的小鸡。程辉见状勃然大怒，摸起身旁一个翻红芋秧子棍，一棍把彩玉打倒在地上。“哎哟，我的娘呀！”彩玉鬼叫了一声。随即腿疼的大哭起来。程辉并不心疼她，而是高声叫骂道：“你长头不长眼，把人家的小鸡逮进咱筐里，一回就是百回，下次谁家的鸡少了，都上咱家找，咱不成了小偷了？！”这天，离彩玉满月还有三天。彩玉的哭声引来了左邻右舍，程辉说出打她的原因。邻居们都说她大意了，不是故意逮人家的鸡。彩玉腿上一道又长又紫的伤痕，疼的她站立不起来了。当其他人走后，仅留南地按辈称大表嫂的老黑娘一人时，老黑娘对程辉说：“你表叔，我说你几句你别生气，弟妹还没满月哩，你可能下那么重的手打她？为了你她娘家人也不认他了，婆家人也指望不上，弟妹陪你吃不着，穿不着，连个窝恨不能也没有了，她够可怜的了。今后你的脾气改改吧，别张口就骂抬手就打了。打女人算啥本事？能让弟妹陪你享福才是本事······”大表嫂的话，让程辉如梦方醒，内心受到深深的触动。这一刻，他下决心痛改前非，再也不会动这个与自己同甘共苦的枕边人一手指头了。这时，有人偷偷劝彩玉：“跟他离婚吧，三条腿的蛤蟆难找，两条腿的男人多的是。你出了这个门槛都比他家强。你不跟他离，这挨打受气啥时是个头？图他家啥？”彩玉哭着说：“我这辈子认命了，我不想再往前走一步丢二回人了。闺女打死不离娘，媳妇打死不离床。再说了，我前走一步俺孩子皮了，要受屈了，我舍不下俺孩子……”女人们劝不动她，心里便有了气，到了一旁都纷纷骂道：“打死她这个贱货都不亏，你说你咋非相中他了？八辈子没见过男人！”

四五个月后，程辉家的猪也养大了，鸡也养大了；乡村两级计生干部也找上门叫彩玉做女扎手术。程辉来了个缓兵之计，一口答应几天后保证去。程辉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后，立即把猪、鸡全部处理掉，在城里租了一间房子，全家进城了。程辉才不想叫女人结扎，他还想再生一个儿子呢！为了一家人的生计，他找到了在一家工地包工的同学爸，帮忙管理工地。头两年因工程效益不好，程辉家中的几亩地还得种。进城三年时，彩玉肚子又大了。又到麦收时，因怕被乡计生办抓去引产和结扎，两口子只能夜里偷着割麦。就这样，彩玉硬是挺着大肚子用镰刀割下五六亩麦；又挺着大肚子，把割下来的麦垛好。等别人家的场都打完了，程辉再瞅瞅空把麦垛扒开、摊开，雇人家的小四轮打场。

随着城市化进程的快速推进，建筑行业蓬勃发展，程辉终于捞到第一桶金。短短几年，腰包鼓起来的他在城里买了房，乡下盖起房。一晃几十年过去了，程辉把一儿两女全供养成大学生，在城里安了家。孩子们很争气，两个考进体制内，一个在私企为中层干部。跨过花甲之年的程辉衣锦述乡了。他觉得自己还年富力强，于是重操旧业，从邻居们那里要回自家的地，自己又种了起来。这不，回乡种了三四年地，就听说了小妻妹两口子双双患癌，一人不幸去世的噩耗。

“程大叔，播种机上西南地了，快去耩麦吧！”南院的刘芳突然喊道。程辉对女人说：“我去种麦，你上后庄问问你兄弟啥时出殡。虽说咱与他们几十年从不来往，看在他们家出了这么不幸事的份上，大面还得顾，表示一下心意吧。”“要去烧纸，能拿多少钱呢?”女人问。程辉想了想说：“拿六千吧。”

然而，等程辉种麦回来，却见女人一脸怒容，冲他吵嚷道：“这都是几十年的事了，还抓着不放，甜云不让去；是我去又不是你去！”程辉沉默了。

次日下午，听前去烧纸回来的人说，甜云瘦得很，见了娘家人哭死过去几回。是呀，她男人才五十多岁。这几十年来，甜云两个人一直在一家私人厂里烧锅炉，据推测，夫妻二人患的可能都是肺癌。直到这一刻，程辉才深深意识到正是自己亲手毁了甜云美好的爱情和幸福的人生。不是自己卑鄙地让她失身，她肯定会说个好婆家，过上甜蜜的生活，无论如何也不会有今天这种凄惨的结局。程辉感到了他罪孽深重，罪不容恕！追悔莫及，悔恨交加，一失足成千古恨。程辉猜出甜云拒绝姐姐去烧纸是在避嫌，丈夫不在了，她还有两房媳妇呢。

过了几天，程辉试探着对女人说：“要不你拿三两千块钱去看看甜云吧。”“想去你去！”女人气恨地说，“不是你俺姊妹们能僵到这一步吗？现在发善心了！”程辉一下就火了，破口大骂道：“你妈的也揪住我不放，我那时才一二十岁。年轻人犯了错上帝都能原谅！只要能改正就是好同志！”女人不敢吭声了。回顾这么多年的奋斗历程，程辉硬是凭着一己之力，改变了整个家庭的走向，让家庭走出困境，把孩子们举起，并为自己的躺平打下坚实的基础。让那些过去鄙视、敌视他的人，对他刮目相看。有人称他为英雄，他也视自己为英雄。对于家庭来说，他是有功之臣，可以居功自傲，躺在功劳簿上睡大觉了。现在年龄大了，不打女人了，但时常骂女人。与女人说话总是颐使气指，居高临下，说一不二，夫妻关系成了上下级关系。有时女人不服气，说混到今天这一步，也有她的一份成绩。程辉不客气地回敬道：“我是功人，你是功狗，没有我便没有现在的一切”。

日子一天天过去，眨眼间来到了次年五一。按照子女们的计划，长假期间要带二老到开封、西安等西部几个城市玩几天，以往游的都是东南方向的一些城市。如南京、上海、苏杭二州等。不巧的是，五一前夕，彩玉老是说她右腿麻、重，右胳膊也无力，神情出极度沉郁，言语少，不爱说话，一呆坐就老半天。程辉见女人这样犯傻，不由骂道：“就要旅游去了，你看你这个痴呆熊样！”女人有气无力地说：“我腿走不动路了，你去吧，我不去了。”“生就的穷命！”程辉咋唬道，“就你的事多，腿不得劲过两天不就好了。年前抗旱浇麦，累的我腿直疼几个月，天一暖和，腿自动不疼了。”

五一到了，孩子们来接父母出去旅游。彩玉还说不去。程辉暴怒：“这是孩子们的孝心，不去也得去！”女人屈服了。换过衣裳后，程辉竟惊异地看到女人小解时，竟不知避人了。他猛地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当即就叫子女开车带着女人去医院检查。孙子、外孙也要跟车前去，因怕车超载，程辉留家了。约模一小时左右，儿子忽然打来电话，心情沉重，语气紧张地告诉程辉：“俺妈脑CT片子出来了，大面积脑梗死。”程辉猛地一惊。儿子又抱怨道：“病情发展到这么严重，医生都说来晚了，早先为什么不重视？难道一点都没觉察到吗······医生说俺妈这种情况已造成不可逆的损伤，智力下降，记忆力减退，肢体功能也有可能丧失，寿命也将会大打折扣······”听了儿子的话，程辉如五雷轰顶，震惊得呆若木鸡。内心深感懊悔、内疚、自责与痛心。当初那怕对女人有一点点关心，有一点重视，女人的脑梗死也不至于发展到如此严重的程度，也不会导致如此严重的后果。硬是错过了脑梗发病后的4-5小时最佳黄金救治期。真是对不起风雨同舟陪伴了自己几十年的女人啊！程辉的眼睛湿润了。蓦然，程辉想到了什么，他急忙跪在堂屋当门的大桌子条几前，虔诚地给保家仙磕了三个响头，恳求保家仙保佑老伴的脑梗好了吧，从今一年三节都烧香摆供。紧接着，程辉又来到院中，面向南跪倒，咚咚咚，又磕了三个响头，再次虔诚地恳求老天爷保佑他老伴脑梗好吧，过年去庙而湾烧一百斤重的香还愿。

自女人走后，程辉一直坐卧不安，食不甘味，夜不能眠。天亮后，早早赶到医院，正碰上医生查房。医生问女人家在哪里，她费力地想了想说：“在厕所里。”程辉的心一下揪紧了。想不到女人的记忆力竟丧失殆尽。护士给女人扎上吊针。由于她近一周饭量大减，因此很消瘦。不一会，近来老是嗜睡的女人又睡着了。望着眼前身体虚弱，一脸病态的女人，程辉浮想联翩。想起女人自嫁给他的几十年间，她跟随自己受苦受穷受累，大着肚子还上麦垛，一辈子过几个苦月子，挨打挨骂成了家常便饭，数次被打倒在地，满脸是血······可她依然不离不弃，为保他不惜与娘家人决裂，而自己却一直不领情，不体谅她、不关心她，所作所为根本不够两口子的道理。想到这里，程辉顿悟道，他就是一个没良心的人！一阵心酸，泪水夺眶而出。彩玉姐妹俩，已经对不起一个了，再也不能对不起眼前这一个了。此时此刻，程辉暗暗发誓：他一定要用自己的余生向女人赎罪，不遗余力地报答女人。

不得不说，现代的医学真是发达，医生的医疗水平真是高明，彩玉在医院经过近十天的治疗，病情迅速得到控制、缓解、好转，可以出院了。住了九天半的院，又开了几百块钱出院用药，总共才花了不足一千八百块钱。还是新农合好呀！

脑梗后的恢复期是漫长的。锻炼、饮食、用药，事无巨细，程辉亲自陪伴女人，照料女人。大半辈子从未洗过衣服做过饭的他，不得不学会原来不懂的东西。

割油菜时节到了，女人智力趋于正常，右腿仍不能久站，右手还处于假了的状态，所以家里活、地里活、服侍女人的事情全由程辉一人上前。女人看见男人任劳任怨，忙的东一头，西一头，人也瘦多了，不免难过自责。程辉劝道：“你伺候我几十年了，现在轮到我伺候你了。老天爷故意安排你有病，就是让你享享福哩。年轻时我打你、骂你那是脾气问题，现在你有病了，我再骂你吵你，那就是人品问题、良心问题。程辉做饭水平不行，但会买。到酒店买来做好的鱼、虾及熟牛肉，到超市买来水饺和高档水果。女人见了心疼不已，嫌花钱多了。程辉说：“咱手里有钱，年轻时挣的钱，就是为了今天来花哩。”精品水果的价格是昂贵的，一小塑料盒青提居然二三十块。程辉买来不舍得吃，让女人吃，女人见他不吃自己也不吃。程辉说：“你是病人，花再多的钱买给你吃是应该的；我没病没灾，吃了就是浪费。”女人愧疚地说：“我啥活都不能干，还花那么多钱，真不如不活了。”程辉也动了真情，忙说：“你死了我咋办？满堂儿女还赶不上半路夫妻。我对你的要求只有一个，那就是你要好好活着，天天陪着我，我上地干活回来能有个人和我叙叙话，省得我孤寂，这就是我最大的心愿。为了你，把存款花完我也不心疼。”女人感动了，动情地说：“你真变好了，我下辈子还嫁你。”见女人心情愉悦，程辉也嘿嘿笑着，开玩笑说：“你还丑还不识字，还生病吓人，我一辈子好脾气都叫你捏下来，拿面了，下辈子高低也不能再娶你了。”女人开心地说：“我下辈子只要还见着你，就跑不掉你。”程辉嬉笑道：“不要脸，你不就会脱衣服勾引我吗？下辈子你再脱，我不看总没事了吧？”女人撇撇嘴，揶揄道：“你是个啥样人，我能找不着吗？你说的话谁信。”女人揭了自己的底，脸不由一红，狡黠地一笑，旋即索性一把将女人推倒在当门的沙发上，不由分说扒下女人的衬裤，露出白亮亮的屁股。程辉放肆地笑着说：“好了，我这辈子看过了，下辈子保证不看了！”女人可吓坏了，一边慌忙提上裤子，一边责怪道：“老没成色，大门没关，叫人看见了丑死啦。”

转眼间麦罢了，女人的身体一天天在康复。就在程辉甚感欣慰之时，却听到甜玉病情恶化又住进医院的消息。经过几天的冥思苦想，他拿定主意救助一笔钱给甜玉。然而，这笔钱怎样才能交到她手中呢?她会不会拒收?会不会把这事捅出去，借机洗白她自己而让人耻笑自己呢?那样自己不是自取其辱吗?怎么办呢?程辉一直举棋不定，百思不得其解……

邢克铭

2025.6.29日

一部沉重的时代寓言：

《忏悔记》是一篇具有强烈现实主义色彩的乡土小说，通过一个普通农村家庭的兴衰变迁，深刻展现了人性、伦理、时代变迁与救赎的复杂主题。文章叙事扎实，人物刻画鲜明，情节跌宕起伏，具有较强的社会批判性和道德反思价值。 

1. 主题深刻：人性、伦理与时代悲剧

文章的核心主题围绕人性的弱点、道德的困境与时代的裹挟展开： 

程辉的堕落与救赎：他因高考失败而心理失衡，将怨气发泄在妻子彩玉身上，后又引诱小姨子甜云，导致两个家庭的悲剧。他的前半生充满自私、暴戾与逃避，后半生则在物质成功与精神愧疚中挣扎。 

女性的牺牲与悲剧：彩玉逆来顺受，默默承受丈夫的背叛和暴力，最终因长期压抑而脑梗；甜云因失贞而被迫嫁入贫困家庭，最终与丈夫双双患癌，命运悲惨。她们的遭遇反映了传统农村女性的弱势地位。 

时代的裹挟：程辉的命运与改革开放初期的农村社会变迁紧密相连——高考失败、包办婚姻、进城务工、经济翻身，他的个人选择既受制于时代，又反过来影响身边人的命运。 

2. 人物塑造：立体、真实、富有争议

程辉：一个复杂而矛盾的角色。他既有知识分子的清高（高考失败后的不甘），又有农民的狭隘（对彩玉的暴力、对甜云的引诱）。他的救赎并不彻底，晚年虽对彩玉有所悔改，但仍带着居高临下的姿态。 

彩玉：典型的传统农村女性形象，勤劳、隐忍、认命，甚至在被家暴后仍以“为了孩子”为由坚守婚姻。她的悲剧在于，她从未真正反抗过命运。 

甜云：天真单纯，被程辉引诱后人生急转直下，最终在贫困与疾病中走向悲剧。她的命运更具冲击力，象征着“失贞”女性在传统社会中的悲惨结局。 

这些人物并非简单的善恶二分，而是充满现实感，让读者既愤怒又同情。 

3. 叙事手法：平实中见张力 

线性叙事：故事按时间顺序展开，从程辉高考失败、结婚、出轨、经济翻身到晚年救赎，结构清晰，情节紧凑。 

细节真实：如农村提留款的压力、进城务工的艰辛、计划生育的逼迫等，使故事具有强烈的时代烙印。 

对比手法：程辉的经济成功与道德沦丧、彩玉的隐忍与甜云的悲惨结局形成鲜明对比，增强了悲剧感。 

4. 社会批判与道德反思 

对传统婚姻的批判：包办婚姻（彩玉）、贞操观念（甜云）如何摧残女性。 

对男性特权的揭露：程辉的暴力、自私、出轨并未真正受到社会惩罚，反而因经济成功获得某种“救赎”，而甜云却因“失贞”终身受害。 

对农村伦理的拷问：乡村社会的双重标准（对程辉的宽容与对甜云的苛责）令人深思。 

不足之处

-部分情节略显戏剧化：如甜云夫妇双双患癌，虽然增强了悲剧性，但稍显刻意。 

程辉的救赎不够彻底：他晚年对彩玉的照顾更像是一种“补偿”而非真正的忏悔，人物转变的深度可再挖掘。 

女性视角的缺失：故事以程辉为中心，彩玉和甜云的内心世界展现较少，读者难以完全共情她们的痛苦。 

6. 总结：一部沉重的时代寓言

《程辉与彩玉》通过一个家庭的兴衰，展现了改革开放初期农村社会的伦理困境。它既是一部个人命运的悲剧，也是一幅时代变迁的缩影。文章的深刻之处在于，它没有简单批判某个人，而是揭示了制度、文化、人性如何共同制造悲剧。

             责任编辑：傅友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