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上的沉重(短篇小说)

日期:2019-02-06 19:27:54 编辑:hd888 浏览: 查看评论 加入收藏

                                                                            心灵上的沉重(短篇小说)
 
这一刻他想什么呢?他可以不去想,但不由得他不多想。此刻,太多的纷繁事一个劲儿雍塞进自己的脑壳里,把脑壳塞得快要爆炸似了。
这些天他太劳累了,实在想困一觉,没想到他这一觉还真沉沉地困着了。说好了一碗饭功夫,让婆娘喊醒他,一碗饭的功夫实在是太长太久了。这会儿他有些埋怨起自己婆娘了,干嘛不喊醒自己。他怀疑自己梦魇着了,眼皮沉涩,睁不开,身子很沉重,他想翻一下,无论怎样用力,身子就象是被卡住了一样,一点儿都动弹不得,他想喊一声,张了张嘴,一股呛人的尘土味把他噎住了,嘴唇干燥,嗓子眼里还有一种咸腥味儿,他想把堵在喉头的那一团浓稠的痰咳出去,可是,他咳不出来,呼吸也费力。他以前也有过梦魇,每次梦魇,身子都动不了,象被东西压住似的。等醒后心突突的狂跳,感觉也空空的,身上出汗,很累,可这次咋就醒不过来了呢?
他准备醒来就去找社长,说说批地盖楼的事儿。儿子在上海处了个对象,云南的,白族人。想到自己未来的儿媳妇,他心里有些恼火。儿子不听老子的话,他姑妈给他介绍了前山寨的一个姑娘,人挺好的,都是知根知底的山里山外人家。儿子那个小狗日的犟种,不同意。非要和一个打工妹子好,打电话说端午节带家来让爹妈看一看。
 
四周一片漆黑,他感觉自己的身子在慢慢发冷。他的大腿处有点儿痛,被一堆碎砖压着一般。他试图想把压痛的那条大腿挪一挪,可是挪不动,越动就越痛。他想起自己在梦中似乎有人摇他的床,太累了,也太累了,就没有当一回事。等不摇的时候,就梦魇住了。雨季要来了,他为家自的一块最容易受到雨水冲击的坡地垒堰。所以,他要把山石一块块地搬到坡地。光有石头还不行,还要沙子水泥做粘合,这样才牢固。他手里没有钱,就和山下做生意要好的初中同学张老五借了3000元钱。如今没有3000元钱不行,水泥沙子要从山下运上来,然后再请几个帮手。这种活儿不是一个人的事,一个人顾了这顾不了那,必须请人。他家的山地虽然不多,也有好几亩啊。要想种好地得下点本钱,现在种地不要钱还给补贴,要是再种不好地愿谁去?弄不上吃的那就是怪你没有本事了。这几天,累就累在搬石垒堰这活上。
趁雨季没有到来之前,他要把堰垒好。沙子水泥运来了,他自己一个人光是把沙子水泥从车上卸下来,就已经很累了,手又让石头碰了一下,碰得还不轻。不过山里人骨头硬,磕磕碰碰的不算个啥。可山里人的骨头也是骨头啊,碰破了皮也是要流血的。所以,疲惫的他是不能躺下的,一躺下就不想起来,真的就是散了架。山里的婆娘最知道心疼自己的男人,看他累成那个样子,睡的很香,总想让他多睡一会儿。可是这一睡却睡过了头,醒不过来了。
空气很沉闷,头象是被谁摁住似的抬不起来,他象一头困兽在用力争扎着。结果,左腿是可以伸缩的,于是他把左腿缩了回来。他知道自己不是被梦魇住了,他被挤压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他努力睁了睁眼,啥也看不见。侧耳听听动静,脑子里一片浑沌沌乱糟糟的,有嗡嗡声象蚊子在耳边飞。他知道自己遭遇到了什么事,因为山里发生过山体滑坡和泥石流。前几天下了场大雨,会不会是山体滑坡了?田里的蛇都拧着劲儿朝埂上滚,村街上成团的蛤蟆崩跳着,让人无法下脚。大家都觉得很奇怪,有人说是不是要闹地震了?村里上了年纪的人瞪了那人一眼,你瞎说个啥?林业部门来人说,这是好兆头啊,说明村里的生态环境好,以后就没有老鼠和蚊子了。难怪这些天心里有些烦燥,又堵又闷,总感觉有什么大事发生,难道人也跟动物一样有预感吗?但他却不知道。这会儿他想自己完了,老婆呢?老婆也会不会压在下边,他不敢想了,眼里含着泪水。他还不知道山里发生了地震,他对地震没有概念。但他知道泥石流和山体滑坡,这些山里时有发生的地质性破坏,他懂。以前见过的山体滑坡居然让他给遇上了,他在想,自己出不去怎么办?有谁会知道他还埋在废墟里。远在上海的儿子此刻知道家里发生的灾难吗?他想到了很多,想很多又有何用?他想用双手把身边的东西挪开,可两只手却动不了。他一次次地试着动,却又一次次地失败。干脆他就不动了,这不是自己在等死吗?他再动,突然,被捆了似的两只手象是谁给他松了绑,他可以动了,心里轻松了些。手只要能动,他就可以用手向外扒了。他感觉身子不再被挤压的难受了,这时他准确判断出是自己家的屋坍塌了,自己就埋屋里。
 
这道梁上住着20多户人家,是不是所有的人家都遭遇到了不幸?如果都象他家这个样子,老天就真是不长眼了,他年年烧香算白烧了。他现在就是想知道外边到底什么样子?他张了张嘴,喊“救命啊”!恨不得把嗓子喊出血,喊不出来,也没有人理他,他不喊了。一个大男人,经不得一点儿的磨难,喊个啥子哟,他有点恐惧,但还是尽量安静自己。想舒展一下自己被挤压的身子,试了几次都不行。他象一只蛹被缚在厚厚的壳里。于是,他一点点地向外扩展自己的生命空间,他突然抓住了凳子的一条腿,凭感觉就是凳子,是那条儿子上高中时用的小方凳。就象一个垂死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他想依靠凳子向前移动自己,也不管凳子有没有支撑,他用力一拉,凳子倒了。好在上边并没有重物砸过来,如果砸过来的话,他算是完了,一点生的希望都没有了。他出了一口气,顺着刚刚拓展的空间,两只手在能够触及的地方乱扣乱扒。他摸到一个枕头,上边还散发他和老婆的头油味。几只鞋子硌的腰杆疼,他想把鞋子从身子底下掏出来,眼前浮现出自己婆娘的高跟鞋,也有自己的不值钱的皮鞋,那么亲切。他知道自己一定是从床上颠下来的,他现在的这个空间就是自家的一张老式木床给他支撑着,他无办法推开压在自己身上山一样的重物。此刻,他被密封在一个黑暗的空间里,地狱一般的黑暗,地狱一般的阴森可怖。他有点害怕,有点绝望,心底里有一股凉嗖嗖的风往外冒。他口渴的要命,想喝一点水,哪怕是一滴水也行。可是哪有一滴水呢?有人说危难的时候自己的尿也能喝,有一泡尿也都撒在裆里了,想喝也喝不上。嘴唇开始干裂,一抿就痛,跟刀子在上面割一样地痛。身子也象缺水萎缩的萝卜。皮肤有点发紧,好像自己在一点点萎缩。他想,自己的生命真的就这样结束了吗?在自己生命结束之前,连自己想见的亲人都见不了。他很丧气,也很无助,想想自己这几十年来都做过哪些对不起家人和乡亲的事,他和邻居家吵过架,可吵架又算什么?都在一个村里住着,为了一只鸡一棵树的,哪能不发生摩擦呢。还有自己的婆娘,是个能干又贤慧的女人,这么些年跟自己受了不少罪,他觉得有些对不住自己的婆娘了。他泪眼婆婆。如果自己能够出去的话,他想好了,那就好好活着,好好对自己的婆娘。脑壳想的快要开裂了,好像还有一件啥子事在心里憋着,就是想不起来了。他就这样天旋地转般地想啊,没边没岸地想着,他终于想到自己还借了人家3000块钱。万一自己真的出不去,钱咋还给人家啊。命都快没了,在这种时候他还想到还钱的事。其实,他并不知道外边所发生的一切,也并不知道整个天地都在倾刻间倒塌了,还谁的钱去?他只以为是自家遭遇了不幸,顶多也就是三五户人家的事,如果自己被救了出去,那就有机会把那3000块钱还上,真还不上,人家不说我赖帐吗?我可不能落这个骂名,我就是死了,也要让我儿子把这笔钱还了。万一我死了,老婆不承认这壶酒钱,儿子再说不知道,那人家的钱算扔进水里了。想到这,他心里堵得更慌,为这件事他伤了脑壳。这时,他感觉身子动了一下,感觉还钱的事有希望了,他猜想外边有人在救他出去,心里安定了些许。可是,他又觉得不对劲儿,地下象一头蛮牛在往前拱,浪一样翻滾呢。这时,他才认识到这是遇上地震了。他知道,既然是地震,那就不可能是三五户人家遭遇不幸,起码是一个镇,一个县,再大一点讲是一个省或是更大的范围。他猜测的很准确。不错,这是一场灾难性的大地震,里氏8.0级,而且还有余震和次生灾害相继发生。他有些害怕,有一种强烈的求生欲望。自己怎样才能出去,如果出不去的话,怎样让人知道他还欠着人家3000块钱?此刻,要是能找到一张纸和一支笔多好,把借钱的事记下来,即使自己死了,总有一天会被人发现,只要有人发现,这就是告诉儿子和婆娘,让他们帮我还上这笔钱。
上哪里找笔和纸呢?他这里摸摸,那里掏掏,到处都是可触及断砖碎瓦。他有些支撑不住了,又渴又饿,一个哈欠接一个哈欠地打,他弄不清现在是什么时候,也不知道自己被压在废墟里有多长时间。突然,他胳膊被什么刺了一下,针扎一样地痛,难道是蝎子或者蜈蚣?山上以前毒虫很多,现在少了,跟人们使用农药有关。以前小孩子经常被这些毒虫蜇伤,他小时候还被蝎子蜇伤过呢。被毒虫这么一刺,他心里紧张了一下,困意全无了。他摸了摸被蜇的地方,不小心又被蜇了一下。他笑了,不是毒虫,是一根针,婆娘用来补衣缝被子的针。于是,摸索着他把钢针捏在了手里。他这样想,不能睡过去了,一旦睡过去了,就再也醒不来了,只要一困,他就用针扎一下自己,让疼痛使自己保持着一种清醒状态。人,只要大脑清醒,就会有思维,只要冷静,思维就清晰。他一直没有忘记怎样把欠钱的事儿告诉外边的人。想着想着,他又有点瞌睡了。于是,他用针扎了一下自己。突然,他想到了一种绝妙的记事方法。心里有些得意,在自己生命即将结束的最后时刻想到使用这个方法,是一种智慧啊。
也许是因为兴奋,也许是因为紧张,针扎到身上已不觉得疼痛,他就用针替代笔,象一位雕刻家用心雕刻着自己的作品,在自己左前臂的内侧的皮肤上一笔一画地写下“我欠张老五3000块钱”。当他捏着针在写字的时候,手指有些不听话了,他每写下一个字,记忆就深深地烙在了他的脑壳里,直到写完,他的肉皮只是麻木,一点也不觉得痛。通常情况下,不要说用如芒的针尖在皮肤上写字,就是扎一下都受不了。好不容易写完了,他把左前臂伸在那里,一动不动。他知道,刚刚写上去的字不能碰,只要一碰,字迹就有可能会被抹去,就象粉笔在黑板上写字一样,容易被擦去,要是那的话,就等于什么也没有写。他要让体内的血慢慢地渗出来,在皮肤上结成痂,这样字就不会掉了。这是天底下再也找不到的针书了,以前有人在皮肤上刺字,岳母就给儿子在背部刺过“精忠报国”四个字,可他这不是刺字,他这是针书!
 
天黑的太快了,夜也太漫长了,他把呆在废墟里的时间都算作是黑夜,因为他看不见亮光。
他慢慢地睡去了,手里的针还紧紧地捏着,只是再也无力抬起胳膊给自己扎上一针,来刺激不让自己倒下去。他终究没有坚持做到使自己保持清醒。因为,他已经是四天四夜被埋在废墟里了,这是外边搜救人员自大地震发生那一刻起计算的时间。每一秒钟都是人的鲜活的生命生存下来的最佳时机,外边的搜救人员每一秒也没有停止搜救。当一只自从进入地震灾区象救援人员一样没有得到休息的搜救犬在这片废墟上进行搜救的时候,它在一处隆起的废墟前停下来,并用前爪剖着叫声。随即,一个队员把生命探测仪靠了过去。探测仪显示,下边有生命存在。探测到这片废墟下还有被埋人员时,几名武警战士谨用手中的锨轻轻地,一锨一锨的把一层厚厚的断砖和瓦砾扒开,虽然是农房,现在的农房也是水泥钢筋构筑的啊,武警战士又用力搬开重重的一截水泥断梁,终于打开了一条生命通道。
“有人吗”?一位少尉军官在喊话。
没有人答应。
沉寂。一片沉寂。
只听到战士在挪动断砖的声音。
昏睡在废墟里的他感觉脑袋很痛,他意识清醒了,他听到外边有劳动工具开挖断砖碎瓦的丁当声,心里一阵激动,在心里祈祷着:“天啊,我可以活着出去了”。
当然,他也听到了有人喊话,可他张不开嘴,说不出话,嗓子眼里干燥,冒火。终于挪开所有的断砖瓦砾,他尚有呼吸,武警战士小心地把他从废墟里拖出来,迅速抬上担架,但他已经是昏迷不醒了。医疗救护人员急忙为他输液,边输液边往急救车上运送。当人们从他赤裸的左前臂上看到斑斑血痕的时候,让所有在场的人都感动了,那前臂上的划痕模糊但字迹清晰,让人看到的是“我欠张老五3000块钱”一行字。
 
后来心理专家说,他就是想活着出来还钱,没有这个信念作支撑,恐怕他创造不了被废墟掩埋了96小时还能生还的生命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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