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纺车

                                                                                                          外婆的纺车
 
小时候，看着外婆坐在草墩子上纺棉花，是那样地轻松和娴熟。她右手摇动着纺车，一下一下五六下，突然往回一倒，轻轻拽着棉絮的左手，边拽边向后伸展着手臂，就在右手反转半圈时，左手高高一扬，手腕抬起又垂下，长长的棉线就绕在了旋转的锭子上，整个动作看上去协调一致，这是我现在回想外婆纺棉花时的情景，有点酷似舞蹈的动作。这种生活中的美是在外婆离开我们多年后，怀念她的时候，才蓦然想起。有一次，外婆让我猜谜语：“从南来只雁，嗡嗡地嬎个蛋”。我说是纺车，外婆笑了，夸我聪明。
记忆里外婆的那架纺车，差不多一年四季都在嗡嗡地转，只是进入腊月特别冷的时候，母亲才帮助外婆把纺车收起来，说：“都快过年了，该歇歇了”。可是，过了年，还没等到开春，村童还在池塘里厚厚的冰上打陀螺，外婆的纺车又像一只勤劳的蜜蜂在时光的花朵上嗡嗡地飞旋。
外婆纺棉花的样子是那种极致的美。她一只手轻摇纺车，一只手从棉絮上扯着长长的线，一天多点的时间，就能纺出一个比鹅蛋还大的线穗来。家里簿篱子上插满了一溜溜洁白好看的纺锤型的线穗子，村里人都夸外婆勤劳和能干。外婆纺线时先在固定锭子的山字型的木板上留出的两个孔里涂些油，起到润滑作用，怕时间长了把锭子磨损。锭子上部有一个木质的锭曲子，那是摇动纺车时起传动作用的弦不会滑出。锭曲子有两个凹槽，可以前后调解弦。外婆攀好纺车翅子把弦的松紧度调试停当，就开始纺棉花。只要她坐下来，很少起来，直到母亲把饭做好她才停下来，拍打拍打粘在身上的飞絮，洗了手吃饭。她这边饭碗一放下，又坐在纺车前纺起了棉花。我们家那时候人口多，穿衣做鞋，都等着纺花织布，所以，外婆一年四季纺花，似乎那架纺车里有抽不完的线。外婆把她的时间卷成了一朵朵的棉絮，把一个又一个清贫而单一的日子拧成了线，织出了布，为年幼的我们防寒御暖。有了外婆常年纺线和母亲织布，才有了我们身上的冬棉夏单。外婆的纺车虽然只是一件劳作的构造简单的木制工具，但在上个世纪农耕时代的农户人家，也算是一件重要家当了。纺车的形状有点像现代公园里的大风车，是风车的缩小版。6根有弹性的木条从中间有孔，一边3根分插在一个轴上，然后用线攀好，木条称为纺翅子。轴的后端有个固定的把子，把子的下部凿一个洞，从洞里穿一个光滑的木棒，叫纺车拐子，用来摇动纺车。把攀好的纺翅子装在一个架子上，从架子的底部横出一个梁，以固定纺车不倒，梁的另一端安装一个厚实的山字型的木板，上面放置有锭子，然后张上弦，就可以纺线了。纺车结构简单，但操作不易。我看到外婆每次纺棉花时都要剪下一个秫裤子，套在锭子上，扯来一根长线，用唾液濡湿一截，把线绕在穿了秫裤子的锭子上，而线的另一端裹进棉絮里，长长的棉线被外婆从棉絮里抽出来。
纺棉花的人多是农村上了岁数的妇女，一般男人很少纺棉花，当然也有。当年周恩来总理在延安开荒大生产时，就曾带头纺棉花，堪称楷模。在我们村里，就曾有个男人会纺棉花，人们把他叫作假女人。看似简单的纺棉花，如果不是经过长期的实践劳动，无论你怎样摇动纺车都扯不出线。有时候外婆正在纺棉花，我会让她停下，说，让我试试。外婆嘴里说我耽误她纺线，但还是停下纺车，笑着看我纺棉花。纺车到了我的手里，弦都转的吱吱响，生拉硬拽地把一条棉絮都拽断也不见有线抽出，最后还是把纺车交给外婆，看她捏着棉絮的手边扯线边有节奏地轻轻颤动着，那线就从柔软的棉絮里抽了出来，像吐丝的蚕。线抽到一定的长度，外婆就要把纺车倒转一下，这样好从锭子下端把缠在上边的线破开，把线一顺儿绕在秫裤子上，这才有了线穗子。有一次我放学回来，外婆不在，我不小心碰了下外婆的纺车，把挂在纺翅上的线碰断了，我并没有发现有哪儿受损。可是，当外婆回来坐下纺线时，却说我碰了她的纺车，我就奇怪外婆是怎么知道的。外婆说，锭子有些弯，妨碍抽线。我才说，是我不小心踢到了线穗子。锭子就是一根两头尖出的长铁棍儿，上端的尖出部分略有凹槽，而下端的尖出则还螺旋状的沟纹，这可能是与纺线时便于往锭子上缠线罢了。于是，外婆会取下锭子，用一把小锤子把弄弯了锭子校正。
外婆的纺车，纺着冬，冬天里有温暖；纺着夏，夏天里的清凉；纺着春，春天里的花香；纺着秋，秋光里有虫子的低吟浅唱。当月色很好的时候，外婆会把纺车搬到院子里，纺着一地的月光。
如今，外婆离开我们多年，每当我想到外婆时，就想起外婆的纺车，而纺车的嗡嗡声像一支轻快又舒展的曲儿，在我的梦里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