堪嗟桃李树,何时见荫成 ——欧阳修《送楚建中颍州法曹》诗赏析

日期:2021-06-24 16:18:34 编辑:hd888 浏览: 查看评论 加入收藏

堪嗟桃李树,何时见荫成 ——欧阳修《送楚建中颍州法曹》诗赏析

◎王秋生
        就目前可以查阅到的资料,欧阳修最早的与颍州有关的诗是《送楚建中颍州法曹》,其诗云:
        冠盖盛西京,当年相府荣。曾陪鹿鸣宴,遍识洛阳生。
         共叹长沙谪,空存许劭评。堪嗟桃李树,何时见荫成。
         欧阳修的这首诗写于景祐元年(1034)夏,是在汴京所作,时任馆阁校勘,这是一首赠行诗。乾隆《颍州府志》说,楚建中为颍州法曹在治平四年(1067),误。
         为什么说这首诗写于景祐元年而不是治平四年呢?我们必须了解楚建中其人,以及宋朝的科举和任官制度。
         楚建中(1010—1090),字正叔,洛阳人。《宋史·本传》云:第进士,知荥河县。历夔路、淮南、京西转运使,进度支副使。出知沧州。久之,为天章阁待制、陕西都转运使,知庆州、江宁、成德军,以正议大夫致仕。卒,年八十一岁。
         《本传》简略,没有说楚建中任颍州法曹之事,但知其生于大中祥符三年,到治平四年他五十八岁了,已经成为京朝官,并多次作为朝廷大员外任,是不可能再去做法曹的。
楚建中是景祐元年张唐卿榜进士,这一点可由宋周麟之《仁宗皇帝赐楚建中御飞白记》为证。此时楚建中二十五岁,这一科省试的主考官是丞相章得象,同知贡举的有郑向、胥偃等,录取的七百多人中较出名或后来与欧公交往较多的有杨察、柳永、苏舜钦、陆经、马遵等。
           再来说说北宋的任官制度。宋代中进士之后多即授予官职,与唐代不同。宋代选人分为七阶,县令是第六阶。曹,指官署也指官职,指官职称为曹官。法曹之类是第七阶,是最低一阶。法曹是州、府、路等主官的属官、幕僚官,大多从事文章簿书之类工作。幕僚官可以升到县令,如果再要升迁就困难了,必须经过一系列复杂程序
            颍州法曹是楚氏中进士后的第一个职务,第一份工作。法曹,最早设立于汉代,为掌管邮传驿递的官署,其后发生改变。唐宋时常为司法、司理参军的代称,法曹参军的省称。《新唐书·百官志》:“法曹,司法参军事,掌鞫狱丽法,督盗贼、知赃贿没入。”《宋史·职官志》:诸曹官,“司法参军掌议法断刑,司理参军掌讼狱勘鞠之事。”
宋代让新科进士到地方锻炼是一项制度,即使是欧阳修、苏轼这样的文化名人,而且在省试、殿试中均名列前茅的人物也不例外。欧阳修天圣八年正月礼部试第一,殿试以第十四名及第。 五月,所授予的第一职务是西京留守推官。推官,属僚,西京留守司的幕职官,掌推勘刑狱诉讼之事。
            苏轼、苏辙嘉祐二年同科进士,名震京师。苏轼授福昌县主簿,苏辙授予渑池县主簿,都是文字簿书之类工作,他们都没有赴任。嘉祐六年,二人参加了皇帝亲自主持的选拔特殊人才的制科试(俗称别头试),取为最优等级,这次苏轼给授予的官职是凤翔府签判。签判,即签书判官厅公事,还是从事文字簿书工作,当幕僚官。苏轼这次虽然上任了,但他一肚子才华,又有个性,与顶头上司陈慥很闹了一阵子别扭,不过最后还是安静了下来。所以说楚建中进士及第之后,无论从时间、年龄上说,还是从北宋的用人制度上说,任颍州法曹都应是他的第一个职务,而《本传》说的“知荥河县”,也应该是其任颍州法曹之后的事,由选人第七阶升到了第六阶。

         《送楚建中颍州法曹》是一首五言律诗,前三联全是回忆。首联“冠盖盛西京,当年相府荣”。
           冠盖:官员的冠服和车乘,借指官员。杜甫《梦李白》诗:“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西京:北宋立都开封,称“东京”,以洛阳为陪都,称“西京”。据《宋史·地理志》:“西京。唐显庆间为东都,开元改河南府,宋为西京。”
           相府:指钱惟演的官府。仁宗即位第二年,钱惟演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丞相)。天圣八年(1030)五月,欧阳修补为西京(洛阳)留守推官,时钱氏以使相名义出判河南府,兼西京留守,故其在洛阳的官邸称相府。钱惟演是吴越王钱俶的儿子,跟随其父归顺宋朝。其出身豪贵之家,才华出众,学识渊博,参与编纂过大型政书《册府元龟》,又与著名诗人杨亿、刘筠并称“西昆三魁”,有著名的《西昆酬唱集》传世。钱惟演是当时的文坛的领袖人物,他喜奖拔人才,在洛阳时,西京留守府卧虎藏龙。加之环境宽松,欧阳修在钱府如鱼得水,结交了很多文人名士。
          颔联“曾陪鹿鸣宴,遍识洛阳生”。回忆作者在明道二年(1033)秋,在取解后的鹿鸣宴上认识了洛阳的许多考生,他结识楚建中也就是在这个时候。
         这两句诗涉及宋朝的科举制度及鹿鸣宴。《宋史·选举志》:“礼部贡举,……皆秋取解,冬集礼部,春考试。”这是说到宋代的科举考试有两个程序,一为取解试,又称乡试。先于秋天在州、府、路或太学进行。因乡试时间在秋天(一般在八月),故称秋取解,秋试、秋闱。解试第一名称解元,解试合格的考生称贡士、乡贡,后又称举人。然后,再参加次年一月在京城由礼部举行的考试,即省试,春考试,又称春试、春闱。省试第一名称省元,欧阳修即中过省元。走完了这两个程序,还有第三个程序,也就是殿试,在此一锤定音,由皇帝亲自确定名次。所以进士又称为天子门生。宋朝开国之初就恢复了科举,后来逐渐正规,秋试、春试多每三年举行一次。
            欧阳修说“曾陪鹿鸣宴”,是洛阳“秋取解”之后的盛事。 鹿鸣宴是为乡试高中的贡士举行的庆祝活动。贡士曰鹿鸣宴,其登第曰闻喜宴。《宋史·礼志》:“后世腊蜡百神,春秋习射,序宾饮酒之礼,不行于郡国。唯贡士日设鹿鸣宴,犹古者宾兴贤能,行乡饮之遗礼也。”古代的许多礼仪到了宋代,在地方上都不实行了,但是由乡饮酒礼演化而成的鹿鸣宴,至宋遂成惯例。乡考之后,地方长官出面宴请考官、学政及中试举人,用少牢,歌《诗经·小雅·鹿鸣》,故名鹿鸣宴,其词云:“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吹笙鼓簧,承筐是将。人之好我,示我周行。呦呦鹿鸣,食野之蒿。我有嘉宾,德音孔昭。视民不恌,君子是则是效。我有旨酒,嘉宾式燕以敖。呦呦鹿鸣,食野之芩。我有嘉宾,鼓瑟鼓琴。鼓瑟鼓琴,和乐且湛。我有旨酒,以燕乐嘉宾之心。”
          吕陶《鹿鸣宴诗序》描写当时成都鹿鸣宴的情景云:“成都诸进士,既中有司之式度,则藩侯为之设宴,赋诗宠行,相与属和,摹刻而传。循仍久之,号曰故事。”“自天章李公,洎僚属、宾从及其诸生,相继而赋。”这时,象欧阳修这样的著名文人,自然也会应邀参加洛阳的鹿鸣宴。赋诗是鹿鸣宴的重要活动内容,新晋贡士可借此机会与文人名士切磋交流诗艺,展示才华。
          元丰元年(1078)九月三十日,取得徐州抗洪斗争胜利不久的知州苏轼,仍然不忘亲自操办当年的鹿鸣宴。作为当时的文坛巨星,他还写下《徐州鹿鸣宴诗序》云:“是日也,天高气清,水落石出,仰观四山之烟霭,俯听二洪之怒号,眷焉顾之,有足乐者。于是讲废礼,放郑声。部刺史劝驾,乡先生在位,群贤毕集,逸民来会。以谓古者于旅也语,而君子会友以文,爰赋笔札,以侑尊俎。载色载笑,有同于泮水;一觞一咏,无愧于山阴。真礼仪之遗风,而太平之盛节也。”后人评论说苏轼这篇序文与《兰亭集序》差可比肩。其又作《鹿鸣宴》诗:“连骑悤悤画鼓喧,喜君新夺锦标还。金罍浮菊催开宴,红蕊将春待入关。”宋代,有不少诗人都描写过当地鹿鸣宴的场景。

          颈联 “共叹长沙谪,空存许劭评”,两句各用一个典故,对仗工稳。一个“共”字,应是回忆鹿鸣宴上两人之间的事。也许是发了诸如“冯唐易老,李广难封”之类的牢骚;也许是他们二人谈论过某个相关话题,但具体何所指,不得而知。
         长沙谪:因才高遭谗而被贬谪。典出《史记·屈原贾生列传》:“于是天子议以为贾生任公卿之位。绛、灌、东阳侯、冯敬之属尽害之……于是天子后亦疏之,不用其议,乃以贾生为长沙王太傅。”“贾生为长沙王太傅三年,有鹄飞入贾生舍,止于座隅。……贾生既以谪居长沙,长沙卑湿,自以为寿不得长,伤悼之。”贾生:贾谊,西汉政治家、文学家。洛阳人,少以博学能文闻名于郡中。文帝时召为博士,迁太中大夫。后因梁怀王坠马而死,遂悲悼自责而亡,年仅三十二岁。司马迁在《史记》中将其与屈原并称。刘长卿《听笛歌留别郑协律》诗:“旧游怜我长沙谪,载酒江头送迁客。”
            许劭评:臧否人物的典故。又称“月旦评”“许氏评”。许劭,字子将,东汉时汝南平舆人。《后汉书·许劭传》:“劭与靖(许劭兄)俱有高名,好共核论乡党人物,每月辄更其品题,故汝南有‘月旦评’焉。”曹操微时曾求为己品评,劭曰:“君清平之奸贼,乱世之英雄。”操大悦。李商隐《送千牛李将军赴阙五十韵》诗:“幸藉梁园赋,叨蒙许氏评。”
尾联 “堪嗟桃李树,何时见荫成”,从前三联的回忆,转到了景祐元年夏在京城为楚建中作送行诗的当下场景。
           尾联二句用“桃李成荫”典,出《韩诗外传》卷七:“夫春树桃李,夏得荫其下,秋得食其食。”刘禹锡《宣上人远寄和礼部王侍郎放榜后诗,因而继和》诗:“礼闱新榜动长安,九陌人人走马看。一日声名遍天下,满城桃李属春官。”礼闱新榜,即礼部考试发榜;春官,即主持礼部考试的官员。刘禹锡诗以礼部考试选拔人才为树桃李,欧公作此诗时楚建中已经经过殿试,第进士,并被授予颍州法曹之职。欧诗用“桃李”典,蕴含对楚建中的期许和厚望。
          关于楚建中,再作一点补充。元丰五年(1082),文彦博留守西京洛阳。楚建中是洛阳人,时年七十三岁,已经致仕回到家乡。文彦博仿效白居易当年的洛阳九老会,“悉聚洛中士大夫贤而以老自逸者”于富弼家,“置酒相乐”,与会者十二人。除司马光时年六十四岁以外,余皆为七十岁以上致仕的高官。会上饮酒赋诗,高谈阔论,言谈激烈。司马光为这次聚会写过著名的《洛阳耆英会序》。这就是宋代著名的洛阳耆英会,可与唐代白居易的洛阳九老会媲美。
         据邵博《书楚元辅耆英图后》记载,楚建中不但参加了这次聚会,写下了诗篇,还留下了《耆英会图》。宋代关于这次耆英会的记载不少,沈括著名的《梦溪笔谈》对这次聚会也有记载,且历代传为佳话。楚建中的《耆英会诗》今存二首,其一云:“自顾颓龄七十余,久惭顽钝费洪炉。归逢大佬耆年会,衰朽形骸愧画图。”其二云:“二相谟猷烂史编,诸公才业过前贤。好图仪像传来世,何事顽疏亦比肩。”
          楚建中元祐五年(1090)去世,享年八十一岁,在那时绝对是荣登遐龄,安享高寿。明道二年秋的鹿鸣宴,元丰五年的耆英会,前后相隔五十年,都是他人生中值得一说的幸事、盛事。
 
编辑:田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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