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克铭:我和一个小媳妇的故事

日期:2024-02-16 12:42:21 编辑:hd888 浏览: 查看评论 加入收藏

      这是农历腊月二十几的一个北风割耳,雨丝飘落的寒冷夜晚,我和俺庄的赌钱油子大头紧缩着脑袋,冒着冷风凄雨,一路小跑地朝着五六里外的润河集一家秘密赌场奔去。
      茫茫夜空中弥漫着人们炸年货那沁人心脾的油香;附近庄里此起彼伏地响起乒乒乓乓菜刀在案板上剁鸡剁魚剁肉的声音;偶尔还有孩童们在自院家里嬉笑着燃放烟花,那绚丽的火焰冲天而起,刹那间,竟把黑漆的夜空映照得如同白昼。此情此景,令我感慨道:过年真好,人活着真好!
       我这人有个特点,就是从不吸烟喝酒赌钱,跟大头完全不是一路货色。我只所以今夜同他鬼混去赌场,只是为了一饱口福。
       在庄上,我和大头原是两股道上跑的车,风牛马不相及的;但因几年前的一件事,他跟我竟成了最要好的人。
       那是个电闪雷鸣,风雨大作的夏夜,由于大头女人白天种玉米扛化肥累着了,已有几个月身孕的她,到了夜里突然大出血不止。大头家没有任何可以拉女人去镇医院抢救的车子。大头只得向邻居们借。可他一连问了好多家都没人愿意借,都嫌拉小产的人不吉利。心急如焚,绝望到极点的大头,最后找到了我。迷信意识我也有。大头看出俺家也不想借车给他,情急之下,大头竟跪下要给我磕头。见状,我急忙扶起他,心一横,把自家带蓬的三轮车借给了他。
       在镇卫生院,大头女人经过医生们的全力抢救,终于转危为安。原来她是宫外孕。医生说如果再晚来半小时,孕妇就没命了。医生的话让大头两口子毛骨悚然,心惊肉跳。我闻听此言,甚是欣慰,毕竟在挽救大头女人生命这件事上,也有我的一份功劳。
        给了大头女人第二次生命的人,明明是医院的医生,可大头两口子却把我视作他家的救命恩人。
        至此,大头家和我家成了不是亲戚胜似亲戚的两家人。
        话扯远了。今夜大头非拽着我陪他去赌钱,是因为俺庄南地路边添了几座新坟,赌了钱,深更半夜往家赶的大头一个人害怕,这才非缠着和他一块去。要知道,在这寒冷的冬夜里去离家那么远的赌场受大半夜的罪,哪如躺在温暖的被窝里玩手机。大头见我不去,却说赌场里热闹得很,有卖羊肉汤、牛肉汤的,不管谁赢了钱,都大方的很,请大家喝牛羊肉汤,随便喝。听大头这么一说,我心动了。而女人却不让我去,怕我被派出所抓走了。大头又说,赌场里有一口大锅,里面烀着牛羊骨头,谁想捞都可以。牛羊骨头带回家下面条,还有味,吃了还暖和。女人也动心了,想叫我带些骨头回来,这才放我和大头一块走。
润河集的赌场设在桥南头路东一条幽深的巷子左手边,经过巷口放风人的确认后,才放俺进去。四间大通道的砖瓦房里,依次摆开五六张麻将机,张张座无虚席。赌场内灯光昏暗,烟雾缭绕。乍一进到赌场里顿感猛一暖和,然随之而来的那种说不清是什么味道的难闻气味,扑面而来。我和大头两人进到赌场后,各怀着不同的心态瞄了起来。大头瞄哪桌缺人;我瞄卖牛羊肉汤的在哪。
         估模二十分钟左右,大头找到空位坐下了,而我也在赌场西面的三间厢房里,找到了卖各种小吃的。正如大头所言,真有一口大铁锅正咕咚咕咚地烀着满满一锅牛羊骨头。令人馋涎欲滴的香气,正是从那锅里飘溢出来的。我表面上装着漫不经心的样子,这瞧瞧,那望望,实际内心正想着啥时候有人赢钱来请我喝牛羊肉汤哩。
         不知不觉接近午夜了。突然,一个衣着朴素的年轻媳妇怀抱着一个两岁左右的男孩,风风火火地闯进赌场,满脸怒容地冲到大头那桌麻将机前,把怀里的孩子往大头对面一个三十来岁,方面大耳,一脸横肉的男人面前一放,哽噎地说:“你天天钻在赌场里,家也不要了,孩子发烧你也不管不问,这日子真没法过了,小孩交给你,你看着办吧……”。此刻,那年轻汉子大概输了不少钱,正在气头上,他不接孩子却一把拽着那年轻媳妇的头发,另一只手猛扇着她的脸。年轻媳妇的双手只顾搂着怀里的孩子,腾不出手来还击男人和保护自己,脸上着着实实地挨了多记响亮的耳光,顿时面颊红肿起来。她怀中的孩子吓得哇哇大哭,孩子的妈妈也大放悲声。经这两口子这么一闹腾,赌场里立马像炸了锅似的乱成了一锅粥。众人把他们拉开后,纷纷劝大别子别再打麻将了,去给孩子看病要紧。这当儿,我才知道男的叫大别子,女的叫小莹。其间,我也跟着大家一起劝大别子别来了,赶紧给孩子看病去吧。然而,大别子油盐不进,发誓什么时候把输的钱赢回来才走。然而,大头和一众赌徒指着我说:“这屋里就你一个闲人,不如你跟小莹一块给孩子看病去哩。”大半夜的让我和一个陌生的年轻媳妇一块走夜路,这多难为情,我便一口拒绝了。见大别子不舍得离开赌场,小莹伤心欲绝哭诉着,她怀里的孩子由于惊吓再加上发烧难受,也是不停地哭闹着。这娘儿俩的哭声搅得大别子心烦意乱,狂怒起来,操起屁股下面的椅子就朝妻儿砸去。见此情景,我急忙拦住,出于对小莹娘俩的同情,接过孩子,连推带劝地和她离开了赌场。
         小孩认人,察觉出我是陌生人后,立马在我怀中愈加的哭闹不止。离开赌场几丈远,小莹从我怀中接回孩子,止住抽噎说:“大哥,你是好人,谢谢你,你回去吧……”“这怎么行,”我回绝道,“我已经答应你老公陪你一块给小孩看病的,我不能言而无信。”小莹说:“西庄看儿科的医生家离这三四里路,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手里连一毛钱都没有,找啥给孩子看病拿药。”“那不碍事”我说,“我手机里有钱。”
         长活短说,我和小莹娘俩个在夜幕笼罩下的田间小路上,高一脚低一脚,摸黑走了大半个小时,总算赶到西庄一位年过半百的村医家中。叫开门,医生一边给孩子测量体温,问烧几天了,一边用听诊器听孩子的心跳。数分钟后,医生从孩子腋下取出体温计,在灯光下瞅了瞅,面色凝重地惊呼道:“哎呀,三十九度九,这么高的烧!小孩的心跳也紊乱得很,很可能是高烧导致了肺炎。别耽误了,赶紧进城到阜阳六院救治去吧。”小莹闻听慌了神,脸色吓的惨白。面对这种情况,我也不知道咋办,只得用手机拨通大头的电话,让他告知大别子小孩病情严重,急需到阜阳六院治疗,请他赶快过来。电话那端乱哄哄的,我也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良久,大头才大声地说:“邢哥,你好人要做就做到底吧,小孩的住院费你先垫上,大别子以后亏不了你,坐啥车进城,你看着安排吧。”说了,大头挂断了电话。此时的我,不由在心里暗暗叫苦:牛羊肉汤没喝着,牛羊骨头没啃着,却反被人家赖上了。我望着茫然无助的小莹及幼小的孩子,恻隐之心油然而生。思忖了少顷,我对小莹说,“咱也别打120啦,从这庄包辆车去六院吧。”小莹双目满含深情地望着我,感激地说:“大哥,您真是好人,我一辈子也忘不了你的大恩大德……”“别客气,言重了。”我说。
       趁村医给我们联系车的当儿,我这才不经意间瞟了一眼小莹。啊,小莹原来竟是个大美人。她身个高挑瘦气,脸牌俊美,细皮嫩肉,双眸秀丽,如墨的秀发扎成一根短辫,给人一种精干利落的感觉。只可惜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坐上包车后,我又给大头打了一个电话,让他回家后告诉俺女人就说我被老同学留宿了,今夜就不回去了。
       宽敞明亮,豪华气派的六院门诊大厅里,尽管夜阑更深,但前来就诊的人依然络绎不绝。因为我没来过六院,所以对医院的挂号及缴费流程摸不着头脑。反反复复打听了好多人,总算办妥了入院手续。尤令我心疼的是,为了一个陌生的孩子,一下子竟缴了三千块钱的住院押金。我想,这要是叫俺女人知道了还不得跟我闹翻天。唉,说来说去,这都是我好吃惹的祸,一口牛羊肉汤没喝着,还倒把自己的钱掏出来几千块,真叫我后悔死了。
        我陪着小莹给她小孩做完一系列的检查,待护士给他扎上吊水时,天己大亮。我要回家了,起身向小莹告辞。趁孩子睡着的当儿,小莹送我到十楼电梯口。她泪眼婆娑地望着我说:“大哥,为了俺的事让你一夜没睡觉,还垫了几千块钱,这叫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大哥你放心吧,我会想办法尽快还你钱的。”“不要紧。”我嘴跟心不一致地客气了一句。小莹又说道:“小孩都病成这样了,你看大别子连头都不露一下,我跟他的日子,我看也过到头了……”电梯门开了,我刚要进去,小萤忽然说:“大哥别慌走,把你的手机号码留给我。”
        临近年关了,村民们纷纷忙着置办年货,当然,我也不例外。前不久,我刚卖了五千斤玉米,才卖了五千块钱多点,全存在手机里了。想不到,那一夜三千斤玉米钱黄了。虽说人家表过态要尽快还我的,可谁信呢?一个男人是一家之主,整天不出去挣钱,就知道赌,家里穷得叮当响,他上哪弄钱还我去?十有八九,我这几千块钱打水漂了。对此,我是越想越生气,越想越后悔。我手里没多少钱了,所要购买的各种年货只得进行缩减。原先计划要买一条羊腿子的事,也只得取消了。
         一眨眼腊月二十九了,这天下午,我正在家里劈木材,突然,手机响了。我急忙拿起接听,发现是一个陌生号码。“啊,请问您是哪位?”接通后我问。手机里传来一个年轻姑娘甜美悦耳的声音!“请问您是邢克明先生吗?”“是”。我说。年轻姑娘继续莺声燕语般地说道:“我是市六院儿科病房十楼护士站的护士,我们这里有一位叫田莹的患儿母亲,出院时留下一笔钱,让我们转交给您,请您尽快过来,把钱领走……”没想到,我原以为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的几千块钱,竟这么快地又到手了。心里甭提有多高兴了。我喜出望外地连声应道好好好,我这就赶过去。直到这时,我才跟女人讲了实话。四十分钟左右,我赶到指定的护士站,一位年轻秀丽,貌美如花的女护士,核对了一遍我的身份,便从面前的抽屉里取出一个牛皮纸袋递给我,说:“这是五千块钱,请您点一下吧。”我一下惊呆了,脱口说道:“怎么这么多钱?!”美女护士妩媚地一笑,说:“田女士在这里还给您留下一箱价值二千多的高档剑南春酒呢!”我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呢喃道:“她不是很穷吗?怎么一下子变得这么阔绰了呢……美女护士看到我惊愕的表情,笑而不语。
        我带着满腹的疑问和歉疚,走进小莹和孩子住过的病房,询问几位还没出院的患儿家属,方知了根由。
       原来,我那天早晨走后,小莹因为没钱吃饭,一整天都没下楼,躺在床上流了很多泪,她家老公也一直没来看望。到了夜里,她上厕所时,晕倒在了走廊里,是一个好心的大老板扶起了她。此后的几天里,那老板一直陪着她娘俩。今天上午,他们仨人一块走的。“那老板有多大年纪?”我问。有人答:“四五十岁吧。”“那小莹老公可知道事?”我又问。“不知道。”一个老太婆说:“听讲她当家的赌博被抓进去了。”也就是在此刻,我立马意识到小莹原来的家可能要散了。从这个层面来讲,小莹今后不论过的好与坏,在感情上都受到一次伤害,因此,她是个不幸的女人,也是一个让人怜爱的女人。蓦然,我脑海里闪过一个坚定的信念:她多给的钱和那箱名酒,坚决不能要!
       我返回护士站,抽出两千块钱,递给美女护士,说:“田莹多给的两千块钱及酒,我坚决不能要。”美女护士为难地说:“送给的酒和多给的钱你不要,他们已经走了,你这不是给我们出难题吗?”“那你知道他们去哪了吗?”我紧问了一句。另一年长护士说:“听那男的透露他们好像乘坐晚间七点二十的高铁到宁波吧……”我掏出手机看了一下时间,现在还不到六点。一阵欣喜,我收回钱,拎起酒,下了楼,骑上电动车,急如星火地赶往高铁西站……


                            (邢克铭/文)
 
                                               编辑 :傅友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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